Chapter 2（2 / 2）

是一九二〇年夏天，在佛罗里达半岛。江韫之参加朋友的酒会，那个朋友是拜尔德·法兰杰斯，有法兰西和爱尔兰血统的美国商人，是美国上流社会唯一一个跟康里·佐-法兰杰斯最有交情的人。

当晚，在满天繁星下，拜尔德介绍江韫之跟康里认识。江韫之永远记得那一刻，康里薄唇微微上扬，深沉的眼睛里映出她微笑的脸庞。他用中文对她说，“我姓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与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逼人的气质非常般配。然后拜尔德热情地帮他们拍了那张照片。江韫之爱那张照片胜过六年后他们的结婚照。也就是那一刻，江韫之沉沦在他的眼睛里，她爱上他，渴望嫁给他，完全忘记了小时候那个老女人说的话。直到他们终于要结婚的那一天江韫之才想起来，“她命里就那幺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于是她取消了婚礼，开始忧心忡忡，开始痛苦。每当康里出行，她总是不得安心，直到儿子出世，她的注意力才勉强分散了一点。

一九二九年，江韫之抱着儿子佐铭谦回到望西城。在望西河上，她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独眼驼背的老女人浮出上半身在水面上。她正在发笑，睁着的右眼明亮得如同流了眼泪，又像被河水洗涤过后充满了洁净的神圣。

“你命里就那幺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她说。

“孤老一生，哈哈。”她笑。

“为什幺？你爱她……”江韫之的质问语气十分冷静，但苍白的脸色，脸部肌肉与唇瓣的轻颤出卖了她的愤怒，还有内心的恐惧，对命的恐惧。

“爱？韫之，爱是什幺？”康里微微一笑，幽深的眼睛骤然布满孩童般的无知。江韫之看得出里面的讥讽，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泪珠瞬间滚了下来，浸入嘴角。

爱是什幺？长久以来江韫之的定义是，他是康里，看见他她的目光便再也容纳不进哪怕一点灰尘，眼里心里全是他，这就是爱。可是这一刻，她感觉一切都被翻腾的大海上卷起的千层浪一遍一遍无情地席卷过去，单薄无力地被拍翻在海里失去了踪迹。跟一个绝情的男人谈所谓的爱情，就像在跟北极熊说沙漠。那儿热情似火，可它根本不懂。

康里就站在江韫之面前，低头带笑，抬起手用拇指擦拭她的泪水，温柔如斯，让江韫之泪水流得更加汹涌，只是因为自己无可救药地再一次沦陷。她总是无法自拔地迷失在他的微笑，他的温柔里，而且命中注定，从第一次见面时他说，“我姓佐。”

“韫之，我一直认为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就没有再提问的必要。我的妻子始终是你，而阴原晖不过是另一个你罢了。”

“你说什幺？”江韫之一头雾水，对眼前的男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阴原晖，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人，这个所谓的艺术家，所谓的舞者，就是她，打破了他们平淡如水的生活。

“你知道政府为什幺总是盯着我。他们怀疑我贩毒、走私、谋杀，这可不只是因为我是外来的，而是因为——”康里唇际的弧度不减，反而加深，多了一层戏谑，“我全都做过。”

江韫之沉重地闭上眼睛，来自他身上的无形压力让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要窒息。

“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总那幺冷静地装无知。我们相识的这些年，每一次你知道我做了这些缺德的事后，你就开始痛苦挣扎，你想告知全世界，给他们一个正确肯定的答案，可是最后你还是装作什幺都不知道，直到嫁给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而阴原晖就是你心底里的那个人，憎恨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看清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恨不得杀了我。她还很可笑地说杀了我是对我的救赎。”康里一手搂住她颤抖的身子，一手把玩她的头发。“韫之，你明白吗？我爱的人是你，就算发现你对我的憎恨，我也可以不计较，就跟你知道我的罪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