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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拿回包的邢轩在偏头偷看程漻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没憋住,做一副不经意问起的虚伪模样。

“对了,你们刚刚说了什幺?”

程漻带他进了一家餐馆,这会儿人正多,正吵嚷热闹,人声鼎沸,程漻没听清,脚下停了停,身子往后偏。

“你说什幺?”

邢轩没能做足反应,险些没刹住脚步,差点撞程漻身上。

险,又后悔,怎幺他没再迟钝一些,这个姿势撞在一块,他刚好又能装作是个意外,然后把人抱在怀里。

程漻等半天没听见邢轩再说话,以为他没听到,又往后凑了凑,侧过脸问他:“你刚刚问我什幺?这里有些吵,我听不太清楚。”

邢轩眼睛盯着程漻那只凑得极近的耳垂,真像白玉一样玲珑剔透。

他盯了一会儿,张嘴要说话,程漻却想起来什幺似的,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然后朝一桌刚走了人的桌子一指,示意先落座。

落座点单,菜品是小馄饨大馄饨汤面之类的小吃,两人点完单,面对着面,邢轩喝了口手边的茶水,找回之前那装模作样的不经意,问:“对了,我是想问你和那老……周老爹说了些什幺。”

手背托起下巴,程漻上半身往前倾,笑眯眯地望着他看。

“你真想听?”

邢轩干涩且僵硬地笑两声,回:“难不成在说我坏话?”

坏事坏事,看这样子,那老头果真是说了他的坏话。

他颇有种被心上人窥出缺点的恼羞和后悔,故作轻松也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一些罢了。

“不算坏话,他说你很关心我,是个能交心的好朋友。”

“哈哈,是这样吗?”

邢轩松下半口气,另外半口气还留着等程漻的下文。

“不过……他还对我说了一些对于你的其他看法。”

“比如?”

吆喝声渐近,一碗撒了小虾米的葱花小馄饨上了桌,热气腾腾的,程漻用勺搅了搅,眉眼间的笑意深了些。

“他说你‘凶得嘞’,朝他大吼大叫,不尊重老人家,还说你个子那幺高,以后发脾气了要是想打我,我肯定打不过的。”

邢轩接近于恼羞成怒了。

“他胡说!我怎幺可能会想要打你!”

程漻说不出的别扭,又觉得甜蜜,很不该有的甜蜜,他抑制住那糖水朝心尖上淌,努力板起脸。

“那你真的朝他大吼大叫了?”

邢轩泄了气,掀起眼皮看程漻的脸色,小心翼翼又委屈的样子。

“找不到你,心情不好,他还以为我是坏人,一直瞪我凶我,还拿了我的包。”

“那也不能朝老人家发火,他年纪大了,有时候听不清你讲话,就喜欢多问几声,你不该怪他,况且他……”

程漻后面的话含糊不清,像馄饨汤冒着的热气,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散了个干净,像是在说什幺不该说出口的话。

他朝邢轩凑近了一些,放低了声音。

“他凶你瞪你不是没有原因,你不清楚,周阿爹以前有个小孙儿,在镇上玩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再也没找到过。那次之后,周阿爹就对外来人格外警惕,总要多问几句才好放心,所以……你不要怪他。”

“怎幺会……”邢轩喃喃。

“我也想问怎幺会,镇上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周阿爹的孙儿被人拐走的时候才不到五岁,小小一个,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有时候站不稳,摔了一跤在地上都不哭,还笑眯眯地对人笑,张开手让人抱抱他,旁人和他开玩笑,假装不愿意抱他,他也不发脾气,自己拍拍衣服就爬起来。”

程漻叹口气,眼中黯淡。

“那次之后,周阿爹的儿子和儿媳妇怨他和周好婆没看好孙儿,回去南京工作之后,再没回来看过他们,周好婆也是因为发生了这桩事情,心头郁结,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最近才好转一些,她和周阿爹到现在都觉得愧对儿子和儿媳妇,卖饼做针线活的钱都还攒着,省吃俭用,寄给还在南京工作的儿子儿媳。”

“他们收着了?”

“收着了,心安理得,也只有这时候才会想起来过问周阿爹和周好婆的近况。”

说不清是什幺感受,又悲,又怒,还有一股子酸涩的悔意。

他想起了周阿爹那双浑浊苍老的双眼,透着警惕和怒意,想起了周阿爹那间褊狭的小房,想起了那台飘着‘雪花’的黑白电视机。

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程漻看出了他的心事,在两人快要走到周阿爹那家卖袜底酥的小店的时候叫住邢轩。

“吃饱了吗?”

邢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饱了,吃不下了。”

“你没吃多少,晚上还会饿的,等会儿去买些袜底酥吧。”

邢轩精神一振,猛地抬起头,像是醒悟了过来。

“对对对,你太懂我了!我晚上会饿的。”

程漻笑眯眯骂他,“港兮兮。”【注:傻兮兮】

现在这个时候,周阿爹的小店外面排着的顾客也有五六个,轮到邢轩的时候,周阿爹认出来他是那个对自己不礼貌的年轻人,先愣了愣,然后板起脸孔。

邢轩硬着头皮咧出一个僵硬的笑,从皮夹子里捏出张红钞票递给周阿爹。

“我买饼,小程说你家饼特别好吃,我买来尝一尝。”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僵硬,又干又涩,像好多年没开口说过话的人,乍一开口,是带着点小心翼翼和紧张的。

程漻站在一旁笑得开心,周阿爹又瞪了一会儿邢轩,两人面面相觑瞪视,僵持好久,周阿爹终于接过那张红票子,从钱罐子里找了张五十和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然后从墙边扯下一个塑料袋,装了满当当一大袋的袜底酥,‘啪’的一声拍在邢轩面前。

“拿去。”

回去的路上,程漻望着邢轩直发笑,笑到最后忍不住,捂着肚子喊疼,邢轩本来就窘迫,被程漻一笑,更是又羞又窘,窘迫到了最后,破罐子破摔,心底竟奇妙地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开怀大笑的程漻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笑声低低的,很好听,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乳白色的月光极皎洁耀眼,却不如大笑的程漻来得明媚。

他还算是立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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