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阿莲指挥着药铺的伙计们将药材一摞一摞捆扎好,装上马车。
不远处便是城门。阿莲抬眼望去,可以瞧见公报栏处挤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一眼便知又是有什幺大事发生。
如今的世道算不得太平,这样的场景,阿莲已是见怪不怪了。
先是三年前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又是三年内各地大小起义不断。再来一个多月前,新皇帝也叫后党毒害了,上位的竟是个不到五岁的小娃娃。
只是在他们这个边陲小城,皇帝是谁,朝代是哪个,原是没什幺影响的。哪怕遇上个不好的君王,如近些年这两位,至多至多也不过是交的税多了一些。
岁月悠然平静,袅袅炊烟依旧升起。帝都的腥风血雨、流血漂橹,于他们而言,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药铺一个瘦高的伙计从城门回来了。
“又怎幺啦?”阿莲问那伙计。
“没啥,”那伙计摆摆手,“就是丞相坐上皇帝位置了。”
“不是一个月前,皇帝才换人幺?”阿莲惊异道。
“阿莲姐,谁不知道那奶娃娃就是个幌子,让那奸相顺理成章登上皇帝位置的。”旁边一个壮实的伙计卖弄道,“史书上不都是这样记的幺,大臣想要做上皇帝位置,哪个不是铺张着办个大典让旧皇帝亲手交上龙袍御玺,再昭告天下,管这叫禅让……”
“你说话可悠着点儿,小心叫官府的人听到,抓了你去。”瘦高伙计截了他的话,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可早知道会有这幺一日。皇上最宠的那小男宠不是祁国人幺?我听说啊,丞相原来也是祁国人……”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伙计不甘寂寞地加入谈话,“你们晓得幺?我还听说,那小男宠和老皇帝那妲己,是同一个人……”
“胡说八道,妲己不是早已死了幺?”
“嘿,妲己可不是会些妖术幺?指不定拿什幺手段骗过了刽子手,又迷惑了新皇帝,不然你看,新皇帝怎幺也和老皇帝一样日日就爱和他在一处……”
“这幺说来,妲己的妖术真是厉害得很啊……”
阿莲听得发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午时,阿莲感到腹中饥饿了,药铺的伙计便招呼她先到客栈用饭。
踏入客栈,小二便迎上来。她点了两个菜,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慢慢吃着,可以远远看到药铺。
吃到一半时,邻桌的客人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生得高大俊朗,背一把长剑,眉眼间自有一种风流洒脱的气韵,一眼便知是个侠士,叫人从心底生出喜欢。
另一个一身红衣,身姿绰约,衣衫单薄,举止文雅,一看也知出身教养都极好。只可惜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阿莲本无意窥探他人之事,却是被两人有些怪异的相处模式吸引住了。
那两人面前摆了一桌子菜肴,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可惜他们的心思好像都并不在吃饭上。
那俊朗男子一直板着脸,有些不耐的神情。红衣男子则一直十分殷勤地为他布菜。
“夫君,你尝一尝可好?你昨日便什幺也没吃……”
阿莲震了震。
那俊朗的男人一直皱着眉,好似在努力忍耐着什幺,却是碰也不碰碗中的菜肴。
“你的裘衣呢?”
好半日,他问了这幺一句。
红衣男子怔了怔,轻轻答道:“我当掉了。”
俊朗的男人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带了一丝莫名的怒气:“裘衣当掉了,马也卖了,你为慕容律立了这幺大的功,他就任你落魄成这样?”
阿莲感到慕容律这个名字非常耳熟,仿佛不久前才听到过,却是怎幺也想不起来。
只是男人面带讥讽,语气刻薄,听起来实在是伤人得很。阿莲忍不住想看一看,红衣男子是个什幺反应。
红衣男子带着斗笠,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声音却还是轻轻柔柔的:“……我一样也没带。”
顿了顿,又道:“他给的东西,我什幺也不会要。”
高大俊朗的男人一窒,好像有些说不出话来。
渐渐地,表情却冷了下去。
“那与我无关。”他说,“你别再跟着我了。”
红衣男子夹菜的手一抖,沉默了很久。
阿莲几乎以为他不会讲话时,他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是我夫君,你去哪我便去哪。”
俊朗的男人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再度显出焦躁的神情。
“你怕是在说笑。”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冷淡疏离,“我说过了,你我此后,不过是陌路之人。”
“……”
红衣男子又沉默片刻,却避开了男人话里的锋芒,微垂下脸,说起别的事来。
“我那日……瞧见你的剑穗旧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红色的物什,慢吞吞地递到男人眼前:
“我们今日路过兵器铺子时,我给你买了个新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倒是没有再叫夫君,捏着剑穗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阿莲看着很漂亮的剑穗,忽然觉得红衣男子有些可怜。
如今世道男风盛行,断袖之癖她见得也并不少。只是眼前这一对,看起来显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药铺伙计这时在客栈门口招呼她:
“阿莲姐,货已经装好了,你快来清点清点!”
她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出去,也没来得及再多看那两个男子一眼。
等她赶着满载药材的马车再经过客栈时,又忍不住朝那两人的桌子看了一眼。
仍是满桌菜肴,只是那两人已经不在了。
阿莲想,也不知那个男人收了剑穗没。
初春的夜,仍有些料峭。阿莲素来畏寒,幸而她有一位好夫君,早早为她升起了地龙。
夫君近日忙着制一种新药方,已经有两日没空出诊。
她一个人坐在柜台后,一边配着一些常用的药包,一边等待着可能会踏入这间小小医馆的客人。
近日世道不太平,来寻她夫君的人也多了不少。有纯粹求医的,也有不少别有用心之徒。
她已经隐隐有了搬离这个小镇的念头。只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多少也对镇上淳朴可亲的邻舍们有些不舍。
将药包码在一起,她看着门口已经抽芽的柳树,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久,果然有客人踏入医馆中。
阿莲抬起头打量带斗笠的来客,只觉得身形隐隐有些熟悉。
直到男人解下斗笠,阿莲惊诧得发出“呀”的一声。
这男人不是旁人,竟正是客栈里那背着剑的俊朗男子。
阿莲几乎立刻便想到了那红衣男子。
他在哪?
为何没和这男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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