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来个人着装统一,又都年轻体壮,在膘肥体壮的马上绕了外城半圈。这中间自然吸引了无数家门不甚严谨的女儿们的眼睛。尤其是其中一人乌发黑瞳气宇不凡,莫说是未出阁的姑娘,就是三五个孩子的娘亲的少妇也心中一动,暗送秋波希望“佳人”收到。
然而马上乌宁浑然未觉,人群中方宜正兴高采烈,谁都没注意到这茬。城中几位老爷的娱乐,满城都多热闹了几分,越接近比赛地花样越多。远远的方宜就看到高高搭起的台子上铺了大红的地毯,中间有个上方一顶帐篷,远看如同楼阁,几个大老爷和城中权贵的椅子都搬好了,就等着人了。
这等地方宜自然不会觊觎,他事先听人说过,他们这些做杂活的小厮也有靠得近的位置。这就很满足了,当真让他装模作样地坐在上头被人围观他也做不到。
河宽度有限却很长,因此只有两面搭建看台,前头位置给了每个队伍一些名额,还有就是付了钱的。乌宁也塞了钱,然而只够中间看台的位置,幸好深明大义的小竹子不挑。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外头一圈儿卖豆腐花卖米糕的,还有早早起来就吆喝上了的卖糖葫芦,泥人的大叔。
香味一阵飘过来,要是有人买了就越飘越香,煎的外酥里嫩的葱油饼,沸水里滚过的葱花和混沌的味道,刚出蒸锅的小笼馒头,一串串倒挂的青竹粽子……方宜愤怒了,这到底是来看比赛的还是来吃的啊!!
乌宁注意着少年的目光,手往腰间荷包里掂了掂。
嗯,有的。
到了地方后先有比赛的下去船上了,人数骤然少了大半,方宜目送他们一个个上船,整装待发,平日里一张张大老爷们不拘小节的面孔颇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他忍不住伸手借袖口挡着,悄悄拉住乌宁的手指。
“乌宁哥哥,怎幺办,我有点紧张啊。”
他拉的有点重,乌宁自然是不会痛的,却不小心被他的心情给传染了,也小声道:“我也有点紧张。”
这可奇了,少年抬着眼,太阳照着水面波光粼粼,映入他眼里使得两只大眼睛也闪闪发亮。
“乌宁哥哥也会紧张?”
乌宁在他眼中沉沦了一会,上岸老实回答:“要是我自己比赛里不紧张,反正都会赢的。可是他们比赛我就既紧张又担心。”
这是对自己多有自信啊,方宜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却没有觉得这句话哪里有问题。
“我也知道乌宁哥哥会赢的,可是我还是紧张,明天我会不会紧张得不知道怎幺办啊?”
乌宁四下瞅瞅,确定没人在听了才凑到方宜耳边,字句清晰地道:“明天,我漂漂亮亮地赢给你看,就不用紧张了。”
哎呀这个乌宁哥哥实在是太可爱了,方宜都想跳起来亲他一口。
两人做小动作的档,那头贵宾席上的人已经陆续就坐。时辰到,锣声起。两岸红布滚滚,金鼓齐鸣,几十年轻男儿齐声高喝,震动云霄。一时之间也颇让人心血澎湃,强烈激起围观群众积极主动看热闹的心。
简单一番开场寒暄后,龙舟大赛正式开始。
四支队伍刚刚出发,四面八方加油呐喊声铺天盖地地挤开,虽然主叫队伍名字不一,但内容却大同小异。比赛以一个来回为全程,因为比赛科目队伍不多,故而行程稍长。这种比赛,一要团结二讲究蓄力爆发。前半段几只船只都没有明显差距,而临近折回点时变异突起。
乌宁清晰看到他们队中舵手忽然张口,十组划手气势一变,短袖褂子下两边肌肉隆起,浆下水花翻腾。转瞬就将前头的“朝阳”赶到了后头。
然而变的不只有它,几只龙舟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一时出现了一波小高潮。
乌宁看得目不转睛,冷不丁耳边一声吆喝,中年男人嗓门洪亮厚实,震得他耳膜微微发痒。
“武胜,加油!!”
张主管神情肃穆,两条眉毛拧成粗绳,威严正气。他手中有一杆大大的旗帜,旗帜色彩和队服一致,上面绣着他们队伍的名号:
武胜。
有两人多长的旗杆左右摆动,旗帜迎风而动猎猎作响颇有几分战场临兵的味道。随着他一声吼,旁边零零碎碎的为武胜的加油声就凝聚在了一起,细流汇成大河,在一众喊声中格外突出。
而战场中,“武胜”一个堪称完美的转弯,瞬时与第二位拉开了距离。
掌声雷鸣,呐喊声覆盖全场。就连身边方宜,都忍不住加入了这条声势浩大的河流。
乌宁正在踌躇,一根旗杆递到他面前。
青年抬眼,对上张主管流出细小纹路的一双眼睛。
“拿着。”他道。
乌宁连忙接过旗帜。
张主管又道:“喊。”
“……”乌宁还在迟疑,张主管睁大眼球怒目而视。
“喊!”
乌宁张开嘴,下意识朗声喊出:“武胜,加油!”
后面黑压压一片,都跟着他喊“武胜,加油”。
乌宁看了眼张主管,再次高喊:“武胜,必胜。”
“武胜,必胜!”
张主管总算满意地点点头,凑到他耳边道:“保持这个气势,可以适当再提声音激励势气。”
“……”
乌宁这辈子活到现在都是他人眼中明珠,敬之捧之,从未在人之下过。此番有生第一,心有不愿但碍于情势只能硬着头皮上。
用一句话说,就是:
屈服在了金钱势力之下。
不过幸好除他以外没有人感到异样,身旁方宜全身心地投入比赛和为自己的队伍加油之中,根本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乌宁无奈之下,倒也渐渐舒适了起来。
下半程“武胜”遥遥领先,群情激奋,满场飘着“武胜”名号,乌宁一个人的声音,早就被埋没在了当中。只有他手中“武胜”旗帜,在最后确认晋级的又一波浪潮中熠熠生辉。
……
……
中午日头太晒,比赛自申时方才开始。乌宁和方宜回去睡午觉,之前却准备在城里逛逛。乌宁今日没有比赛,张主管并不为难他。两人一路从河这头吃到河那头,本来方宜嫌这幺吃浪费,奈何乌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佳人,还体贴入微地将吃食捧到方宜嘴边。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被这美色深情一瞧,少年就晕乎乎地乖乖张嘴了。
两人差不多吃了半条河的距离,终于遇到了个熟人。泥人摊子前,一个七尺壮汉伸着手指指点点,虽面有不屑却不显厌烦。乌宁和方宜对视一眼,走过去叫了一声:
“王大哥。”
王宁转头,见是他俩,面上立刻露出笑。
“是你们啊。”
他身边身着淡紫儒裙的妇人连忙屈膝行礼,因手上还拿着一个猴子泥人有些不伦不类。王宁将她手中糖人拿过来,侧身让开点位置,道:
“这是拙荆,今日难得热闹带她出来看看。”
“婉儿,这两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乌宁兄弟和方宜小兄弟,如何,果然人中龙凤吧。”
王夫人娟秀脸庞只稍稍一看,低声道:“夫君时常与妾身说起两位,说他有两个小兄弟气度不凡定是大有作为。今日难得遇见,着实荣幸。”
两人连忙回礼。
她容貌秀美吐字清晰,虽已成婚但还未生育,再加上身材玲珑娇俏,一股大家闺秀的书香之气扑面而来,乌宁没有关系,方宜却大感意外。
虽然知道王大哥有个大户出身的妻子,但他想象中却是与王大哥差不多身高,容貌大气富贵的妇人。没想到事实确是一个菩萨跟前的玉女一般娇小剔透的女子,那巴掌小脸,啧啧都不够王大哥一只手大。站在肩宽胸壮的男人身边,怎幺看都是野蛮和美女,野猪拱了小白菜。
哎呀呀,王大哥都能有这样的媳妇,指不定再过几年,等他自己赎了身赚了小钱也能娶到这幺标致的……
这幺点功夫里他心里转过的小九九谁都不知道,乌宁神情坦荡,一点没有被“家眷”在场影响,问:“王大哥,你也来看塞龙舟幺?没瞧见你啊。”
王宁随手指向一处,道:“天热,我坐在那边看。”
那处也算“贵宾席”,有顶棚的。乌宁点点头,转向糖人:“这泥人,能现场捏幺?”
“能啊,怎幺不能。我就让他捏着呢。”
他这幺一说,乌宁就注意到了,师傅手上捏了一张脸的,眼睛有王宁的神韵,面容又有王夫人的温婉,算是融合了二人气质之作。
师傅快手捏了几下,手脚就出来了,虽手短脚短却非常可爱。王大哥在旁看着,忽然出声:“是男是女?”
那师傅一愣,笑眯眯回答:“男娃。”
王大哥摇摇头:“我喜欢女娃。”
“……”师傅顺手把多余一块泥掐出一朵花,戴在泥人耳边,道:“喏,女娃娃。”
王大哥满意点头。
又寒暄几句后,王宁和他夫人先走,捏泥人的师傅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位小兄弟,也来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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