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已非九郎。他隐约还记得刽子手锋利刀刃的冰寒。只一须臾,他的魂魄就从洛阳刑场附身到千年后的谢缙秋体内。当他清醒后瞬间接收完谢缙秋的记忆,说是震撼得五雷轰顶也不为过。幸亏他修养还行,片刻间凝神定气,护住被他伤害至深的少年。
当天是云城山掌门的寿辰,会宴时,谢缙秋酣饮醉酒,诗兴大发,独个顺着幽芳蹊径窜到深林,一直到环溪的葳蕤幽洞前。那山洞前有一套石桌凳,上面放置了一个梅子青的执壶,两盏同色酒杯。谢缙秋嗜酒,对酒香最是灵敏。溪对岸的酒味香醇浓郁,成功将他吸引。
欣然喝下肚后,顿觉身体不适,谢缙秋已醉得昏聩,以为自己在家中,趔趄窜进山洞,准备躺上床睡觉。沉重地倒下后,谢缙秋就成了谢九郎。
谢缙秋是父母独子,曾祖再世光景仍旧富贵繁荣,然而到他祖父那辈便开始急速衰败。他父母过世早,年纪尚幼,就跟着他叔父过活。叔父还算本分,婶娘却贪财刻薄。十四岁的少年年轻气盛,想方设法大闹一场,最后携带父母的家财远走他乡自立门户。真真人小胆大!
因他年纪小自然会吃很多闷亏,所幸遇到一个老好人,收留了他,后来又传授他武艺。待他及冠后不久,老好人就寿终正寝了。他脾性急躁,放诞不羁,生活紧巴,还嗜酒成性,爱发酒疯——这是同村人的评价。是以许多人家不愿将女儿双儿托付给他,个别看中他相貌的,刚一定亲,未婚妻就出事了。其实也就定了两次,头一个素来体弱,定亲后不久便旧疾复发病逝了,再一个跌进自家门前的荷塘里不幸溺亡。在这个小山村里,村民愚昧胆小,渐渐的就传言谢缙秋克妻。这唯一一簇姻缘火苗即被扑灭,没人敢给他说媒了。
谢九郎对克妻之说存疑,却对谢缙秋颇具好感,想着如果他生在千年前自己的那个时代,凭他的才华见解,那些放浪形骸的行为必定大受尊崇。说他急躁,不过是嫉恶如仇了点。可惜不能与他对酌清谈,自己还鸠占鹊巢。谢九郎不禁惋惜自恨。
虽是陋室寒舍,却也不算逼仄;也没有清贫到茅屋柴扉的地步,而是有石头垒成的围墙,几间瓦顶土房。谢缙秋独居,做得一手好菜,谢九郎完完全全接收过去。他心中感念不已,要知道谢九郎养尊处优可没下过庖厨。
谢九郎做好饭菜后端到堂屋,先放到方桌上。上千年间的变化巨大,让他瞠目结舌的物品多得令他应接不暇,不谈家具器皿,就连菜谱食材也变化惊人。
他走进卧室,少年已自己穿好衣服,斜欹床头泪渐干。谢九郎把栅足案靠床放置,看着少年温和坦然道:“家中着实寒酸,也无美味珍馐款待你。天色已晚,我只简单炒了两个小菜,蒸了份蛋羹给你暂且补补,明日再把杀的鸡煨给你吃。”
少年沉湎悲伤不答言,等他端进菜肴来才细声怯怯说话,“我吃得不多,郎君不必破费1≧2√3d○an┐m·ei点。”
谢九郎疏朗笑言,“寒舍简陋,但并非无家底,以后也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少年木讷一会儿又问:“我该如何称呼郎君?”
“叫我九郎即是。”
“嗯……”
谢九郎夹菜喂他。对方慌忙说:“我自己来。”
“好。”
默然吃完饭,谢九郎轻声问:“我唤你余儿可好?”
江有余愣了几息,羞怯回应,“叫我有余就好。”
“那叫小余呢?”
“……嗯,随你吧。”
“明日我请媒人去舅父府上说亲。”
“嗯。”
“小余可有一丝中意我?”
“唔?”
谢九郎见少年睁大眼睛愕然不语,不由得感到失落,随即转笑岔开话题,“小余读过哪些书?”
江有余低下头,细声道:“舅母教过一些《贤箴》、《良训》。”
谢九郎想了想此乃何书,又问:“可有读过诗韵?”
江有余羞红了脸,“未有。”
“以后我教你。”谢九郎粲然一笑。
“舅父舅母不让学的。”江有余皱眉迷惘。
“夫君要让你学。”
“嗯。”他过了会儿,缓缓道,“我认不得多少字。”
“为夫教你。”
“嗯。”
谢九郎高兴,又问:“可懂音律?”
江有余很羞愧,“我不过是山野村夫,不会这些高雅玩意儿。”
谢九郎不以为然,且兴致高涨,“以后我教你就会了。”
“我很笨的。”
“为夫也不聪明。”谢九郎和颜悦色道,“夫君脾气好,耐心也好,小余不要怕。”
“嗯。”
谢九郎想了会儿又说:“小余可会针黹?”
江有余讪笑,“做得不太好,平常都练武去了。”
谢九郎欢喜,说:“以后陪为夫练武可好?”
“好。”他展颜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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