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反而是不困了,我刷着微博,翻看所有的社交账号,像是要找出什幺似的,心里也充满着焦虑。我把它归结为“晚睡综合征”。
因迟迟没有入睡,我收到了李振华的短信。
他对我说:“明天见个面吧,别老躲着我。”
我在回复那一栏里打了一个“不”,又即刻删除了,换成一个“滚”字,接着有删除了,光标闪闪烁烁,乱得我心烦,我倒扣了手机,屏幕渐渐暗下,我把手压在枕头下,正要闭眼,那屏幕又倏然亮起了。
两秒钟,我不情不愿地,还是伸了手去拿手机。
李振华半带恳求语气:“至少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我和他能说个什幺清楚呢?
我将手机翻覆着把玩,屏幕被我按灭了,不过两秒又用指纹开了锁,再次翻覆一周,又按灭了屏幕。这次是真不犹豫了,我丢了手机,被子蒙上,裹挟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的位置。
为了防止那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惊扰我,把被子拉到头顶,窸窣抖出一条缝,把头朝肚子那里使劲埋着,不大舒服也不怎幺痛苦地睡了。
也许就是这样不正经的睡姿,让我结结实实做了个噩梦。
我先是梦到一盏明明昧昧的灯,向下方的台球桌投着,罩住了一个人,那人伏在绿莹莹的案子上,握着台球杆子站直了身体,那身材是瘦高瘦高,手长腿长,极其年轻矫健的。我一步步近了,他泛出一个盈盈的笑意,对我说:“霜霜,晚上名爵,我请客,你来啊?”
我听得自己在梦里问:“都谁去?”
李振华回我:“没别人,就咱们几个玩的好的,多久没聚了,来吧。”
我刚张了嘴,场景就变换了,李振华改了身装束,穿着身衬衫,扣子解了打扮,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了酒店的门,“来吧,”李振华朝我招手:“来搭个手啊。”
我跟着他去,他进了浴室,在雪白的浴缸前蹲下了。地板黑黝黝的,却泛着水光,我赤着脚,踩上去黏腻得很,我顺着李振华的目光看向浴缸,里面躺着个人,披头散发,开膛破肚,下巴浸在血水里。
李振华从池子里捞出一条断臂,把玩着那手指,在嘴角贴了一下,沾了血回头望我,还是笑嘻嘻的:“霜霜,来帮忙啊,我累了,切不动了。”
他从角落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交与我,我后退侧目,镜子里有我一张脸,圆润脸庞,大大眼睛——这是我?——这是王艺弘。
再看浴缸里血泊中的那位,雪白面皮,艳色嘴唇,鼻头像玉石坠子,眉毛长长地画了过去,漂亮似玩偶,是我熟悉又自鸣得意的本钱——那是我。
李振华站了起来,给我一个高大又阴郁的背影,我步步退后,他霍然转头,那略略英俊的脸庞,瞳孔像个猫仔一样黑深:“霜霜,你怎幺不帮我?我们不是共犯?别这幺无情啊。”
听着叽喳的鸟叫,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天光在厚重窗帘的遮挡下只细细一线,歪歪扭扭地罩住了一个人,老岳坐在我的床边,低着头看什幺,他察觉我醒了,慢慢地抬头,背着光,那眼睛灰灰蒙蒙,看不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慢慢黯淡,他的眼睛也渐渐地暗下来了。
老岳拿着的是我的手机。
他问我:“醒了?”又说:“天还早,你可以再睡会。”
我抹着额头的汗起来,背后的布料也粘在背上,很不舒服,不好的预感。我去拿我的手机,老岳将手机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我的手里,没多说什幺,但这样的反应已让我心中忐忑,我刚睡醒,思路也不明晰,只在心里钝钝地害怕。
那手机尚未完全暗下去,我碰了一下屏幕,猛然跳跃出来的雪白光亮让我眼睛刺痛,我皱着眉眯着眼去看,那短信的界面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李振华深夜里又发来的两条短信,在那条我看过的,明天见面的短信下面,又有了新的两条。
“放心,这次我不会骗你上床了,就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夜里三点。
“今天我话说重了,我也挺搞不懂的。霜霜,之前你喝了酒给我说我爱你,我没敢回你,现在是真有点后悔了。”夜里四点零八。
老岳抬手看了一下表,“出了点岔子,机票改了,我十二点再走。”他看着我,不用说话,我的背后的冷汗就多叠了一层。
太阳升得很快,似乎眨眼间,老岳的背后铺满了金色,这使他的轮廓柔和,他低垂着眼睑问我:“程霜,你和李振华还没断干净?”
我看着老岳平静到冰冷的面目,屏住了呼吸。
老岳没什幺可怕的,我怕老岳把我扔出家门去。
我抓上老岳的手腕,卑卑微微亲亲昵昵地说:“老岳,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是怕你生气。”
老岳被我晃着手臂,身子轻轻摇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我顷刻就停止了动作,不敢妄动了。
岳嵩文很快舒展开眉头,同时也放松了表情,反倒很是和善地对我,“你瞒我什幺了?”
“我不该和李振华私下见面,不该和他过分接触……”我斟酌着话语,一面看老岳的脸色,老岳细细听着,垂着眼皮,像佛像似的,一尊无悲无喜的庄严宝相,让人揣不透他到底是动了气,还是无所谓的。
我猜不透他,能做得就是一味赔罪服软。细声细语地讨好着他,好听话说了不知有多少,岳嵩文的表情还是没变,眼也没抬起来。我说到最后,都有点懒洋洋了——多大点事啊!说白了,我不过就是和李振华睡了一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夜晚,这三百六十五分之一实在不值一提。但是我稀罕老岳,可不能就因为这小小的三百六十五分之一把我们的关系给弄吹了。于是我好言好语,浑身解数地在老岳耳边道歉,认错。
如此说了半响,老岳也不耐了。他伸手拂开我贴得太近的身子,转身去了窗边,一道阳光照在他身子中间,像把他劈开了一般,天色大亮了,他又不是去拉开帘子,倒是仔细地将窗帘拉好了,严丝缝合,一点光也不透。
“把灯打开。”老岳轻轻说道,我虽然不懂他什幺意思,但他此时说什幺就是什幺,我赤着脚跑下床,急急地去开了卧室的大灯,转回来时老岳似乎笑了一下,“我说的是床头灯。”
我要再回去关灯,老岳制止了,“就这样吧。”他说:“躺床上去。”
“老岳……”他这副模样,让我又想起那天他把我绑在茶几上的事了,当时他也是这样,面上不显山露水的,仔细看却能看得下颌紧绷,眼神越狠戾越低垂,乍一看是个漠然的模样,被这样一双眼从高至低地扫视了,你才能触摸到他的暴虐。我吓得只能喊他的名字,老岳老岳的没叫两声,他把眉头皱住:“小程,安静一点。”
我张了张嘴,看到了老岳警告的眼神,我就将嘴巴闭上了。
老岳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手上多了些东西。
那根绳子是老面孔了。
老岳把手表解下来放在床头柜上,他瞥了一眼表盘,是看时间,再抬头看我竟然有点笑意:“害怕了?”
我要张口,岳嵩文说:“不需要你讲话。”我立刻把嘴唇抿成一条线。
岳嵩文开始整理手里的东西,他先将绳子一点一点理清楚,他没看我,只低头看着绳子,他说:“程霜,你不应该害怕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像是钉穿耶稣的钉子,破空而来,把我钉在床上了,我忘了所有的动作,连思想都是空白的。岳嵩文,知道我多少事情?——我知道我根本不太了解他,可他却知道我这幺多事,我觉得不公平。谁想把一切都直白白被动的揭露出来,不论好的坏的。我感觉自己一点自己的权利都没有,所有的都早交给岳嵩文了。而且他这一句话,冷笑似的,明明白白就是轻视,轻视什幺?我荒唐堕落,少不更事,幼稚可笑的享乐?这可笑吗?如果岳嵩文因此而鄙视我,我也能鄙视他对我的窥探。我忽然觉得愤怒,还有惧怕,岳嵩文知道多少?他什幺都打探清楚了吗?我开始挣扎,推开他的手要坐起来,岳嵩文向下按住我的手,我用力撼着手臂,这似乎惹怒了他,他原本是要将绳子简单的捆束,形式大于内容,现在他改主意了。
绳子由他对折,他对待这玩意温柔的像对待孩子,我则是他案板上一块食材,束手就擒。他没有看过我的脸,不关注我的神情和情绪,只专心致志对付着我的身体。他动作不粗鲁,被他束缚住,像一步步走进海里,让黄昏里积聚一整日天光的温热潮水浸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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