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锻身让徐子墨吃尽苦头,也着实奇效。自锻身之日起,他的功力恢复一日千里。他原本就天资出众,少年时曾被父亲赞道乃是练武奇才,万里挑一。这一番过后,他功力进益更是往日之数倍。
不过三年,他已堪堪达到巅峰状态。
他便向朝廷自行请命,请求重返战场,驱除突厥,还北疆一片安宁。请命书一出,很是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朝中多人惊诧不已,纷纷反对。
他早有所预料。
于许多人来说,徐子墨这三字,已然陈旧,只属于过去了。他出任北疆,就意味着北疆现在的实际掌权人必须退位,必然会导致当今局势巨变。更何况,尽管头上还顶着“暂代”二字,但六年足够已然是实际掌权人的继任者在北疆打下一番势力了。
一切都不会非常顺利的。
半年、一年都是可期的。
但请命在一月后被通过。
朝野大震。
徐子墨也疑惑不解,直到他得到了太子的示好。
圣上年已近五十,膝下有三子二女,一女自小夭折,一女已出嫁京中。三子中,太子排行行二,母族乃当今左相,大皇子却是贵妃所生,背后有抚南将府支持。另有一个十七岁的幼子,其生母卑微,一贯被圣上忽略,是个实打实的小可怜。
大皇子与太子争锋已有多年。
朝廷中两党之争也是如火如荼。
徐府是只尊皇帝的。
太子这一番示好,徐子墨踌躇半晌,仍让人原样送回去了,只让人带了一幅隋朝的古画,上绘着一棵八风不动的青松,在墨色磐石边,仍由风吹雨打,自屹立不倒,笔直如新。
他已表明心迹,愿太子能看懂。
他只想为民为国而战。
仅此而已。
任命书下达后,徐子墨立即回徐府,祭告父母。宴请一众亲友后,他第二日便收拾行装,轻装上阵,领着人快马一径只往北疆去。
徐子白没有回徐府,徐子墨本想劝他回去看一看,望见他沉默抗拒的样子,又再未说什幺。
今时今日,他不想再逼他了。
临行那日,徐子墨却又望见了徐子白。他一人一马,只收拾了一个小灰包袱,与一个乌木小医箱,站在一长条行李车马队伍的最末端。一众高头大马,体格健壮的兵士中,他白衣若雪,身形瘦削,显得过于弱不胜衣了。
他问:“你怎幺来了。”
徐子白望着他:“我会医术,可以随军救伤兵。”
徐子墨想劝他。
战场实在过于危险,生活居住条件都不尽人意。他还中了毒,孱弱多病,实在不适宜去。可话将脱口而出时,他又想起了当日小院白梅树下,徐子白浴在半壁夕阳中,人仿佛成了橙黄色,与他说找到人生意义的模样。
轻叹一声,他只是问:“你想好了。”
徐子白道:“想好了。”
“你的身体……”他又问:“受得了吗?”
徐子白沉默后道:“我是大夫。”
一贯的不冷不热,不亲不近,但又不远不离的态度。
徐子墨叹了一声。他知道子白还记得当初他口不择言的一句误会他下药要让自己做禁脔的话,记得自己最初的冷漠和对抗,记得自己和徐子赤之间的事。子白是个冷漠淡情的人,素来不把人放心上。可最是这样的人,只要动了情,就会格外看重情,眼里不容半粒沙子。
他们这样不尴不尬已经三年了。
子白依旧淡漠。
而他亦不敢再进哪怕一步。
他怕。他怕把现在这一层薄薄的纱捅破了。他怕承认他心中不肯承认的。他怕改变。子白是他素日最疼惜的幼弟。两人之间表面的平和来之不易。他怕捅破了,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子白……他已经够对不起他了。
他知道事情再不会有转圜余地了:“走吧。”
徐子白的毒也亏得顾圣手尽力,寻遍普天之下各种珍奇药材,生生又拖了两年。只是,终究不能尽除。顾圣手说过,不是没有彻底解毒之法,只是太过冒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试。
徐子白也拒绝了。
顾圣手一向是个妥当人,他既说冒险,必然是风险极大,徐子墨也不再提了。
提起毒,他又想起子赤了。
当日一别,迄今已三年。
三年时间,数千个日夜,回首竟似在昨日。
他心口缺的那一块还没补上。
空的太久了,渐渐也习惯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漠然的,无知无觉,依旧可以嬉笑怒骂,仿若个健全人。只是偶尔想起时,或是在一人独处读兵书时,或是在北疆葡萄新上市时,亦或是在夏日凉风袭来,猛然望见一紫檀躺椅时,心会一刹那疼得鲜血淋漓。
这三年,他派去找徐子赤的人一直未断。
他担心徐子赤体内的毒,顾圣手这里尚有余药,可以帮他压制。
只是……他找不到他。
天涯海角,徐子赤便有这种能力,让他见不到他。
他也不敢太过急。
徐子赤性情桀骜。他唯恐再逼过了,惹得他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事情也只能这样僵住。
他也如当日所约,回了战场。
徐子墨一行到北疆时,已是春日。草木新发,一大片苍茫的黄土草原上,星星点点透出新绿,颜色斑驳而绚烂。风声依旧呼啸,卷来的空气里,却有了草木的清香,让人精神一振。一重一重新雨将至,催得人春衫渐薄。
一行人轻装简行。
徐子墨只骑着他的红云,赤红的高头大马,蹄儿轻健,陪他走过许多地方。
这一次故地重返,与第一次感觉自然不同,怅然,渺茫,欣慰,百感交集,更多的却是物是人非。时隔多年,他早已想不起自己第一次到这里,那种意气风发,只想着建功立业,杀进突厥的豪壮心情了。
恍若隔世。
真是陌生的骄傲年华啊。
让人羡慕的干净与热血。
他再也回不去了。
马队啼声哒哒,节奏性地敲着。徐子墨行在最前头,四顾望着。离哈伦城愈发近了。大概是哈伦城这三年饱受战乱之苦的缘故,走在这里的人眼神都非常惊慌和胆怯。往日熙熙攘攘的商道几成了荒道。
一路行来都没什幺人。
只是……
今天是否太静了。
徐子墨目光一扫,瞥见一个挑着担子,小贩模样的年轻男子偷看着他们。大抵是察觉自己被发现了,那小贩被徐子墨扫了一眼后,挑起担子,三两步快走,一溜烟就进了城,看不见了。
徐子墨眯起了眼。
有人在监视他们?
胡老三也勒紧马缰,悄然靠近:“元帅,不对劲。”
徐子墨轻嗯了一声:“大家都各自小心,唯恐有埋伏。”
众人皆低声应是。
徐子墨调转马缰,来至徐子白旁边,将他护在里侧,轻声道:“待会出事了,不要管我们,直接走。”又嘱咐了胡老三等人:“你们好好保护四少爷,若有不测,你们几人先护送他出去。”
胡老三几人沉声应是。
徐子白望了徐子墨一眼,伸手过来,抓住了徐子墨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松开后,一声不吭地勒紧了马缰,浑身紧绷。
徐子墨的手烫了般轻颤了一下。
“继续往前走。”徐子墨不着痕迹轻吐出一口气,率先走在最前面,“继续说话,和刚才一样,不能让别人看出我们已经发现了。”
他又压低了音量,“武器准备好。随时做好准备。”
众人皆低声应是,又嬉笑起来。
一行人吵吵闹闹往前走。
徐子墨走在队伍最前方,却可以感叹到那股弥漫在每个人之间的紧绷的情绪。每个人都绷紧了弦,表面如无其事,实际上却如一只支拉满了的箭阵,随时可以飓风般席卷出去,刺穿五十人的小队尽数绞灭。
一步。
两步。
三步。
……
高大的城墙愈来愈近,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徐子墨捏紧了长枪。往日热闹的城楼下,此刻居然鸦雀无声,来往穿梭的人流只有寻常的五分之一。往日排起长龙的进城队伍也只有短短一截,人群稀落,寂寥安静,且容色衣饰都十分别扭。
“拿好刀剑。”徐子墨道。
刀剑蹭一声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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