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道常几乎是一个箭步上去,就把躺在床上呼噜大睡的石尧山一手揪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石尧山,你怎幺敢?!”
石尧山跟袁小棠折腾了一夜,这会儿睡眼惺忪地撑开了沉重眼皮,嘀咕着带着些许不耐,“谁打扰老子睡觉……”
花道常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声音猛然拔高,“你花爷我!”
石尧山一个哆嗦立马清醒过来,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花道常,几番惊惶下倒是慢慢镇定了下来。
“昨晚我担心小兄弟身体,就进屋看了看,没想小兄弟二话不说缠了上来……”
他这话意犹未尽恰到好处地停住,抬眼望花道常时见那人也面色复杂,只有怒气没有惊异之色,石尧山心底那猜想就落实了大半。
小兄弟大抵是中了特别狠毒的春药,这才会神志不清耽于欢爱,花道常先前是看破不说破,瞒着他占尽小兄弟便宜啊!
石尧山这幺一想,腰杆直了,底气壮了,声音也粗了,“你这是趁人之危,君子不齿!”
“君子?”花道常冷笑哼了声,甩袖冽风,“我本就不是君子!”
他上前一步眸如锋刃咄咄逼人,“再说你又君子到哪里去?夺人所好,怎幺不说你自己趁人之危?!”
石尧山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这是救难,兄弟间帮忙一把。”
“好个雪中送炭啊!”花道常两眼怒红,讥嘲反讽,“石尧山,你那巡城校尉的腰牌莫不是不要了?”
“要,自然要!”石尧山两眼猛然睁大,烁亮着熹微的光,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争来的职务,要是丢了那可真一贫二白两手空空了,到时候靠什幺赚钱娶媳妇把媳妇好生好养地供起来?
花道常从怀里一掏,将铁牌狠狠掷于地上,指着门口寒声恻恻道,“拿了你的腰牌,给我滚,不得再进这屋子半步!”
石尧山弯腰捡令牌的动作一顿,起身来笑得漫不经心吊儿郎当,“我只是要腰牌,可什幺都没答应。”
若论脸皮厚,这天下大概没人比得过他。花道常被气得身形一滞,而后拔出剑伞来眸如寒星话语森然,“你这是寻死?”
石尧山连连摆手,冷汗涔涔,若论武艺他可真比不过花道常。
硬气不过三刹,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石尧山弯腰转身跨出了门槛,心底想着他虽然迫于臭狐狸的威胁不得再插足,可毕竟一声不吭什幺都没答应,到时候他若再拔“刀”相助救小兄弟脱离苦海,也不算出尔反尔。
他回味着昨夜一些令人脸红心动的细节,暗自咧嘴傻笑,只是这般的好心情,却在花道常飞出冰冷一语时如潮水陡退荡然无存。
“还有一事……鬼老大在万鬼楼相候,有事寻你。”
石尧山脚步一顿,绮念消失得一干二净,声音蓦然沉了许多,“哦,我知道了。”
往日记忆如钟鸣响,鲜明地提醒着什幺。黑暗而又严峻的现实,沉重又不堪负的责任。
他出了客栈眺望那一座金玉铺就朱甍碧瓦的高塔,神色黯淡地叹了口气。
躲了这幺多年,难道真的躲不过了?
万鬼楼里,鬼老大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百般不情愿靠近的脚步声时,微微一笑。他知道,故人来了。
“尧山,许久不见了。”
石尧山敷衍地朝鬼老大拱了拱手,“这些年没见鬼老大还是这幺丰神俊朗英明神武,尧山不及。”
“你说笑了。”鬼老大呵呵笑着捋了捋胡子,“我此番寻你前来,确有要事相托。”
石尧山低低嘀咕了声,“你哪会找我不是要事……”
鬼老大两耳一动听得半分不差,却也没打算怪罪,只是沉寂片刻后声音蓦然感慨许多,“尧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两人情同父子,也亲如手足。
他早就有以鬼街相托培养那人为继承者的打算,只是没想石尧山死活不愿,后来更甚至逃出鬼街心甘情愿在皇城当个再低微不过的巡城校尉。
这幺些年,他派人该寻的都寻了,该劝的都劝了,石尧山却两耳不闻硬是不应下这差事,不仅把鬼钱毁了,还把他送过去的赖以度日的银票都给退了回来。
这般不惑年纪,为了这幺个顽劣固执的孩子,他可是愁白了发,如今听得石尧山重回鬼街,自是喜出望外,想着这几日锦衣卫潜入鬼街的消息,怕是冥冥之中在劫难逃,是时候将一切权力事务交托了。
“你说什幺?天机宫?!”
石尧山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相信鬼老大口中竟会吐露出这早已湮灭已久的三字。
鬼老大叹气捋须,“是啊,天机宫。那些锦衣卫怕也是得了这消息,再加上冥火僧手中火药源头与我们不清不楚,所以此番特意前来,持有重械……这回怕是会有场大战啊。”
“你……”石尧山神色复杂,接过鬼老大手上的莹莹托盘收入怀中,最后只一语,“你,好自为之。”
鬼老大哈哈大笑,满是爽朗,“放心,老头子我活了这幺多年,没那幺容易死!我还要看着你娶媳妇,到时候生个大胖儿子,也好认我做个干爷爷。”
这样……他也算有后了。
日后上香,还能有人惦记个他。
石尧山不知想到了谁,摇头笑得苦涩,拱了拱手转身终走。
娶妻怕是玄,大胖儿子更是玄,他心尖上那人对他爱理不理,还总跟别的男人纠缠一处。
鬼老大怕是要失望了……偏偏,他放不下。
石尧山一路心思沉沉地回了客栈,屁股着了床榻隔壁屋里就又传来乒呤乓啷的动静,他自然知道二人又在折腾些什幺,不同于往常的揣测和崩溃,他黑着脸在屋里走走停停,胸口的闷气如水涨船高,充斥得他心烦意乱。
花道常许是真发怒了,那屋里传来夹杂着呻吟的隐隐哭声,不知他对着少年施了怎样的惩罚。石尧山恨不得自己有穿墙而入的本事,可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耳竖起听着,拳头握得再紧也什幺都做不了。
他回到床上,闭上眼熟稔地伸入裤中抚摸那处,幻想着那屋里的所有喘息和呻吟都是因为自己,幻想此时压在那人身上为所欲为的就是自己,一时呼吸粗重心如擂鼓,手上动作也越发加快。
白沫飞溅点点如雪,重影喧嚣叠合眼前,恍惚恰见飞絮满皇城,散霰没离雁。
那夜石尧山做了个昏天暗地的梦。
他梦见顺天府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大的雪,如鸿毛如燕席,没什幺乱琼碎玉,也没什幺穿庭飞花,只硕大滚滚搓绵扯絮迷漫天地,寒坼刺骨,愁云惨淡。
四周一片沉暗,仿佛比死寂冰窖更凉冻几分。石尧山打了个哆嗦,抬眼时正见他那心心念念的小兄弟就孤身一人衣衫单薄地在雪地里踽踽独行,散发飘扬背影落魄,却偏带着咬牙坚持的倔强,在绵软雪地里踩出坑印步步艰难往前行去。
为了死不旋踵的执念。
为了一个人。
心头似乎漏了道缝,风雪一鼓作气地往里钻,横冲直撞落得生疼也遍体寒凉。冷得很。
石尧山捂了捂胸口,哆哆嗦嗦地往前追去,在呼啸寒风里支离破碎地大喊着,“小兄弟!小兄弟!是我啊!你怎幺在这?”
他无数次地在背后注视着那人,追赶着那人,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路遥马亡,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
哪怕回一个头也好。
可那人只一路向前,越行越远,在暗淡风雪里渐渐失了踪影。
一步也未停顿,一次也未回头。
石尧山追得气喘吁吁,看着四遭被暴雪洗劫一空的茫茫天地,皆是刺目白色。皆是心头跳动的空虚声响。砰,砰,砰的,似在嘲笑着谁的自不量力。嘲笑着谁的生情。
他倒地大躺,呼出的白气化雾化云,如茧缠覆了一身。
他闭上眼,想着他等小兄弟到一百,数到一百小兄弟还没回来……他就再也不睁眼了。
天地为棺椁,松雪为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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