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正常,曼特林先生。”
菲利兹看到了,不仅仅是嘴唇,还有波德里安的眼神。波德里安的一切在此刻终于染上一层鼓励的情绪,也终于停留在他的脸上。
“这孩子长得真像他!”演奏是在听众们一阵窃窃私语中开始的。在那之前,由公正官宣读了三位音乐家对菲利兹·瓦尔坦·曼特林在演奏会中使用他们作品的许可,冗长的文字和艺术家们执意签署的全名令观众呵欠连连——“舍库夫人肯定不合时宜地给观众准备了酒!”诺维尔夫人在演奏会后声称这是一种对曼特林的低劣羞辱,但演奏会主角的出场还是赢得了大家的屏息静气。
个子不高,暗金色的柔软头发,灰色眼珠在窗外透进的暖阳中闪闪发光。在座的肯定有人还记得那位曼特林首次出现在多特蒙约的场面,一个被无所畏惧的年轻人点亮的阴天,忙着赶路的青年衣摆和头发上还挂着先前的那场急雨,但眼睛里跳动的是邻邦惹人艳羡的鸟语花香。菲利兹比那位年轻人还要年轻些,可是他的眼睛被锁住了,有人写下“成长在多特蒙约的曼特林便失去了曼特林的意义”,很快被人反驳曼特林死后小曼特林在家乡长大,多特蒙约对他的影响可没那幺大;随后新的笑语出现了,“那可是个承袭曼特林姓氏的波德里安”。
多像一个笑话,除了姓氏,菲利兹在演奏会上的表现没能让人想起他的父亲——而外貌,这是菲利兹初次听见这样的评论,他长得像他的父亲,他长得像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远亲从未提起这句话,他长得像他的父亲。
连波德里安也没告诉过菲利兹,他长得像他的父亲。
不过,波德里安从不提起那位早逝的天才。大师在为菲利兹选曲时,少年以为总会有那幺一两首熟悉的曲目——幼年时期母亲一直要求他精通父亲的作品,可当他来到波德里安门下以后那些都被无意间遗忘了——没人定下规矩说波德里安府上不得出现曼特林,菲利兹常常在课程之外练习,卡尔则选择当着大师的面,把二者不和的传闻与曼特林的经典拿来作为挑战权威的材料,波德里安只会说“那不适合你,凡?索恩”。菲利兹偶尔想试一试,在大师面前演奏曼特林,会不会换来一句,“那不适合你,曼特林”。
这想法没有实现过,波德里安从没对菲利兹说过“不”,菲利兹也从不想让他说出“不”。没有“不合适”,只有“合适”,除了三位音乐家的作品以外,大师选择了两首菲利兹自己创作的小品,风格调式略有不同,一样的是轻松自然的气息,“最适合秋天的午后”。
菲利兹当然可以创作,他不像笑话里说的那样,他骨子里是“曼特林”,只不过波德里安大师给他最初的课程中就反复提及,创作分种类,分场合,不同的曲谱读给不同的人听,读错了就会失去聆听的人,还有一些则是永不该与人分享的。
菲利兹当然拥有一些需要暗自收藏起来的曲谱,他的老师尊重他,从不过问这些只属于幽暗烛火之下的创作。
当然,波德里安也只是不在意罢了。他甚至没告诉菲利兹,那些饿着肚子的艺术家们会在没能重睹天才降世满心失落时反扑到饿着肚子的少年身上,以毫不客气的掌声索要那些他们原本期待看到的奇迹。
“您一定如您的姓名一般擅长即兴创作——祭典之前——这个主题可谓是恰到好处,最显易的,总是最能展示才情的,曼特林先生,想必诸位都引颈期盼了!”一位没能如愿听到心目中曼特林的先生刚发声,周围就此起彼伏一片赞同的呻吟,忍受前面的部分实在是难为他们,乏善可陈,挑不出毛病又做不出文章的演奏会,典型的波德里安大师风格,只准他们陪笑,不可引火上身。
没有坐在离他最近位置上的波德里安从舍库夫人那边转过脸来,简单地示意他继续;他有所准备,不同题材的备选曲目,宗教最为安全,大师教给他的,“赞美神即可”,菲利兹可以直接开始。“如您所愿,先生。”他轻声回应,再次直了直背部,手指放在琴键上的时候,悄悄打量那个比他更加胸有成竹的大师,舍库夫人舌尖吐露的异邦音律肯定更有魅力。
“不,不,曼特林先生,您要演奏的一定是我们都听惯的无边赞颂。”有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打断这场心照不宣的“即兴创作”,“让我们添加一点更具艺术价值的变化——死于祭典之前——一定能带来精彩绝伦的作品!”
也是最具隐喻意味的作品,最适合小曼特林的作品。菲利兹下意识地看向波德里安,大师没告诉过他,除了他母亲,会有人从第一个演奏会开始就迫不及待地把“曼特林”按在他身上,让父亲降生在儿子身上,期待死亡的意义全由新生唤起;他忽然发觉自己像是只被波德里安藏在绒布下面过冬的小鸟,一旦有人在大师的视野之外掀起温暖的庇佑,他就会颤抖着没长齐的羽毛,殒命在秋天最后一个祝祭日的午后。
死于祭典之前,跟他父亲一样,正符合每一个人对他的期望。
波德里安此刻没有立即帮助他,于是,他开始了。他在琴上发抖,他为干涩的琴声哭泣,他满心掏不出来的念头被繁复沉重的乐音压得严严实实,有人偷走了波德里安大师的指挥棒,指点起他的生命,指点起他的音乐来——这足以让他骨子里的曼特林苏醒,但又足以令他意识到,他的脆弱,根本无法支撑起曼特林的才华。
菲利兹没撑过他的首次演奏会,“满脸泪水地弹着弹着便模糊了意识,眼明手快的波德里安大师为他挽回最后一点颜面,太过年轻的小曼特林还没被自己彻底砸在地上”,不太刻薄的好心人一语双关,评论里硬是卖弄起小聪明,有的听众发笑有的听众唏嘘。幸而菲利兹不用直接面对众人谈资中的自己,他被他的姓氏冲垮了冲散了,融入被旁人瞬间点燃的灵光,持续闪烁着的自我,从天空,落入海洋,又顺着清溪,回流到水的故乡。
等在那儿的一直都是波德里安,一个没有向菲利兹展露过自我的波德里安,剥离了灵魂的肉身,诉说着幻想与真实的皮囊,享用着菲利兹不曾经历的纯粹快乐。
波德里安有两种声音,一种是象征身份与魅力的矫饰,另一种是透露野蛮与渴望的赤裸。大多时候,前者站在上风,即便是在私密的场合中剥去层层伪装,波德里安也偏好于使用圆润的低音,让含混的意义在嗓子里打转;有时那会由某种出乎意料的举止打断,刹那间转变为气声,而原本拖长的尾音,就离开原路,向另一个角落滑去。大师一贯地保持他的游刃有余,不论正在取悦他的情人到底是谁——他们通常有着模糊的身份与面容,将秘密搁在心里,遵守礼仪,从不在公开场合表现出他们与大师不同寻常的关系——或许这才是寻常的,一个个心照不宣的夜晚,一个个来去自如的爱人,波德里安在拥有众位门徒的同时也可能是他人的门徒,如同他偶尔会留宿别处,让这座郊外宅院度过一个个更加荒凉的清晨。
当然,有时可能不同,总有那幺几个特殊的家伙,会激起男人藏在文明面具之下的本性。比如喜欢破坏规矩的冒险家,比如享受征服与胜利的野心家,比如以挑战权威、颠覆阶层为乐的疯子,这些人很难自外在发现,所以波德里安大师的床铺需要为此变为战场。不论输赢,一种类似森林里才能听到的嘶吼声将和谐的乐音扯破扔弃,极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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