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却不了解的人总是会做出这种举动来,是大众心理中一个非常典型的刻板印象。她家是出事了,但还不至于到这种每个人都要来施舍一点的困顿地步。大可不必如此,她心领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好几个看早自习的老师,说不说的都不免叹上一叹,她都得体平和地应了。可当她在桌子上看到两碟清炒的小菜,她的安定与平和还是裂开了缝隙。
爷爷穿戴整齐,坐在饭桌前,面前是一碗冲泡的芝麻糊。她忘了橱柜里还有这种东西。芝麻糊老年无糖,浓烈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她把卷饼在塑料袋里裹好,放到爷爷面前,上了年纪的人鼻子抽动着,抓起来有滋有味地吃着,根本就不管清淡的素菜了。
“我们家人都挺克制的,对不对?到老了我才知道你爱吃肉。”
柔软有韧性的薄薄一层面饼,里面是剁碎的柔软红烧肉和鸡肉,辅以爽口的土豆丝和一两片脆嫩的生菜,粗糙又浓郁的味觉体验。
爷爷反应起来很吃力,但还是在进食的间隙里不好意思地笑着。
林声也分不清他这时候是不是清醒。然而他的沉默不语总能让她错认为是的。每当这种时候,她都觉得安稳极了,清醒的爷爷太能依靠了。
她喝着粥,夹两口仍旧温热的菜,久久不曾放晴的心里破进来一线晖光。
病房门口,林声见到了小姨,见到了诚恳的肇事司机。
然而诚恳又有什么用的,错是已经犯下的,难以补救。
小姨拉她到一边:“等会我跟你一起回去。”
“嗯。”
“你最近应该很忙,不能把你爷爷整天一个人丢在家。接到我那去,这阵子我照顾吧。”
“没事,我可以。”爷爷不太需要她,可她需要爷爷。
“你这病房里还有要照顾的呢。”
“现在又进不去,根本轮不到我陪护。”
小姨叹口气,做出让步:“那行,等他们俩出了这屋就把爸接到我那。你也别就自己个儿,我也常来呢。”
林声漫不经心地点头,视线瞥及走廊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一个人,也许她变了很多,你也能看出来变化,可就是,当她从你眼前走过时,你会觉得,她好像一点都没变。能够完完整整不多不少地塞进曾经的那个框架。
她凭借着熟悉的感觉,一眼就将郑念初认出来。
当她们共存于狭小的楼梯间里,郑念初突然忘了要怎么去面对林声。她们之间缺少了这许多年的对视,似乎找不到对方的眼睛。
林声变了,也没变,她从三月的视频和照片里读过她一路来的变化,但是那块旧的模板依旧没有更新,才会有这样矛盾的感官。
她见林声看向她,她就也满怀希冀地回望,却发现那道视线并非如她所想,是意欲吐露悲伤,或是温柔的安抚。
林声她……
“你是不是盼着这天呢?”林声冷漠地问。
刹那间,郑念初如坠冰窟。
她内心的惊愕像地震。严峻的冷意如同飓风卷起的洪水席卷着将她淹没,顿时手脚发凉。好似光、裸着飘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海水漫卷沉浸,她浑身颤抖,头脑空白。滔天浪潮忽而从半空崩落,撞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是了,这阻碍着年轻人情感的父母此刻正躺在窗户狭小的房间里。如果他们真的在意外中溘然长逝,一切阻碍都将除尽,她与林声之间将是一条坦途。
林声打小就知道自己的不同寻常,拥有着这样荒诞不现实的能力。她习惯用这种独有的能力,奇怪的能力,去看每一个人。她曾用这种能力,去看郑念初心中所想,去读她未说出的沉默,她眼中的情绪。
她只是没想到,林声的这种能力,也可以用来诛她的心。
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她这样想过?像几十年如白云苍狗那样匆匆而过,其中的一天如同一丝漂浮的云雾,转瞬即散。如此短暂的电光火石般的十分之一秒里,她被现实的情况带着联想过如果那夫妻俩没能从病房里活着出来要怎么办。
可是林声呢,她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看错了呢?
又或者,眼睛传达的一定都是真正的情绪吗?
她千里迢迢回来,因为病房里躺着的两个人,因为面前的林声。
她没有想过,会不会这两方人,都不需要她的千里迢迢。
林声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郑念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声看见她发飘的步伐,伸出手要扶她,可伸出的其实只不过一个指尖。那苍白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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