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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自然是玩笑,只是夏夷则不由得一时面热,觉出自己方才举止浑不似平日内敛沉静,不过是一顿席,他倒像是怕师尊被谁抢走了一般,因此定了定心神看向清和问:“那师尊去么?”

清和手指撤了回来,自然而然的说:“夷则去,为师自然去。”

这一句话,夏夷则自将方才诸多心烦抛诸脑后,不由笑道:“师尊原本好好的赏雪,是弟子搅了兴致。”

清和目光一转,瞧见那亭前的数棵梅树,这一场大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停了,日光隐隐从云缝中透出,而那数棵梅树的枝干上均压了一层薄薄雪花,他唇角含笑同夏夷则道便:“既如此,便罚你舞剑一曲,就在那梅树旁。”

清和这话既出了口,夏夷则自是无有不遵。索性化出青锋,持剑出了亭子,清和遥见青年身形修长,削肩窄腰,持剑立于院内当真赏心悦目。

而夏夷则手中薄刃青锋一动,剑气掠过处卷起梅花如新月堆雪,而青年的身形便在这漫天银粟中若隐若现,间或一道凌厉寒光,有如银瓶乍破,令人心神凛然。

清和看的悦目,便手持牙箸敲起杯盏,那酒盏是玉器,敲出声音甚是清脆,这乐声剑舞渐渐融为十分默契,直到夏夷则身形倏然一顿,剑光中化作飞雪的梅花悠悠然落在身边,清和的敲击声也正是落了重重的最后一下。

收剑之时,夏夷则只觉周围尚余一缕梅花冷香。他抬头去看亭中的师尊,只见清和放下牙箸向他清越一笑,日光莹莹落在雪上,也透过亭子为清和稍显单薄的身影打上一层略微浑厚的光,整个人宛如一副妙画。

夏夷则只觉得心头隐隐一跳,仿佛是这一瞬间,那本该是师徒间的孺慕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至于究竟是何种变化,便连夏夷则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第9章 八

夏夷则言出必践,他既说了会赴约,便一定会去。清和只道徒弟去自己也去。

而阿那□□的那句谢恩,清和却是有些不放心上的,对他而言那的确只是举手之劳,也是碰巧,若不是那日他下山行至长安,想念了玉景春的酒,而酒坊里那两名不知哪里的闲散人嘀咕着东街哪里哪里的小姐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缠了身,而他也没有心血来潮的多管闲事——那大约那位突厥将军的小妹,坟头上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而一月十九那日清晨,突厥将军府邸中的请帖殷勤地送上门,正午方过,夏夷则便同自己师尊悠悠然的去赴宴,这一出宴,清和是主客,可那府邸门前进进出出的,无一不是朝堂权贵和天子亲系,便连清和也同夏夷则笑道:“这位将军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夏夷则伸出左臂,稳稳的撑着师尊下了马车,听了这话不由蹙起两道冷秀的剑眉,是了,他见到了二皇子的车驾,以及朝堂上职权尤重的几位大臣,门口的小厮收好请帖将人恭敬请入府门。夏夷则神情有些微妙,却听得身后一道熟悉声音颇为讶异:“三殿下——诀微长老?”

被叫到名字的师徒两人一齐朝那方向看去,只见是穿着家常服饰的武灼衣,身后携着位身形略比他矮的青年。

“殿下——诀微长老”武灼衣略略见了礼,而夏夷则目光落于他身后那人身上,武灼衣一笑,当即同夏夷则介绍:“这位叶灵臻,是我的至交好友,如今在御史台供职。”

夏夷则心中了然,笑着称那人为:“叶兄。”

叶灵臻步伐有力,眼神清澄,一看便知也是个习过武的。只是生的细眉俊眼,因而文臣气更重些。他同武灼衣相交已久,自然也明白好友向自己引荐夏夷则的意思,于是也行了一礼,玩笑道:“殿下看着面熟,想来我等是有缘——”

夏夷则略一点头,却向武灼衣问道:“武兄也是收了请帖?”

武灼衣指间夹着那张薄薄请帖向他扬了扬:“自然。不过其实这来的,大多是给二皇子面子。”

他们两人又略说了几句,清和与叶灵臻随口说了几句诗词道法。四人不急着进去,却叫那作为宴请宾客的主人家有些急了。

阿那□□显然已布好了席位,就等清和与夏夷则这两位名义上的主客,只是人迟迟不来,他便自行到门口看看。夏夷则听到脚步声,神色顿时一凝,武灼衣何等敏锐,当即止了话头,悠悠然一转身,向那大步而来的突厥将军道了声:“阿那将军。”

阿那□□也扯出笑容:“武将军。”他的目光在看到清和时骤然一亮,这场名义上是谢恩的宴席的确只是个借口,他两年前还在征伐突厥,小妹的情况都是回到长安后在下人们琐碎的言语中听到的。在他的想象中,这位诀微长老既是个道士,又是三皇子的师尊,那理所应当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而眼前这位披着象牙色外氅的男子,黑而长的发泻于肩头,微微笑起来时眉梢眼角带着点隐含的风流不羁,若不是已经知晓他是夏夷则的师尊,阿那□□只怕会认为这是长安城中哪家的贵公子。

突厥将军的打量目光颇为露骨,夏夷则深黑凤眼中寒芒一闪,下一刻已经挪动身形稳稳的挡在清和身前,他不露声色的看向阿那□□道:“我等前来赴宴,这么干站在主人家的大门外可是有些失礼了。”

阿那□□眯起眼睛,唇角笑意颇为玩味:“殿下说的哪里话,今日臣这府上当真蓬荜生辉,几位快请——”说罢他立在门前,当真是一副恭候贵客的模样。

武灼衣与他官阶相平,因此一点头便与叶灵臻一同进去。方才夏夷则的目光,动作,系数其实落在他的眼里,这位上将军的心里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仿佛窥探到了一件不该知道的秘密。

“喂——人家请你吃饭,就算你不愿意来也不必将心思露的这样明显啊。”叶灵臻猛地一扯友人袍袖,武灼衣回过神来只得冲他笑笑,原来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时已经长而沉重的叹了口气。

叶灵臻一皱眉:“你今日是怎么了?”武灼衣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事,而他两人已经撩开衣摆坐在了席位上,只一抬眼,便看得到对面相邻的诀微长老与三皇子,此时身为主人家的阿那□□大步走了进来,举臂拍了拍手——这席方算正式开始了。

阿那□□是突厥人,宴请的菜品自然也豪放,屋内两边至席,中间空出宽敞空地,在他拍手间,便有几名生的麦色皮肤的粗狂男子抬着一台烤架上来,架上是一整只全羊,而各人面前只放了阔口酒杯,削肉用的弯刀一柄,盛肉用的碟子一个。

这烤全羊的特点便在于事先刷好料汁,吊的七分熟抬上来。自己片肉,看中哪片削哪片。

清和解了外氅,坐在主人家下首左侧的位置上,这是主客的席位,坐在他右侧的便是夏夷则。而这赴宴的人都大多认得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免不了趁着割肉的功夫一一上前寒暄几句,清和也从容的挨个敷衍过去。

他敷衍人时的神情夏夷则最为清楚,眼见那一个个混于官场的人精问候了清和又有过来跟他搭话的意思,夏夷则当机立断的端着盘子走到那烤架前,从容利落的削了十数片羊肉。

待到那群心思各异的朝臣终于肯去填饱肚子,清和终于得以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心中腹诽有些人当真是越老越能说,而夏夷则探过身往清和盘中拨了几片肉,清和随手夹起一片吃了,目光忍不住去瞧方才做了“逃兵”的自家徒弟。

角落中聚齐了乐师,似乎正在调弦,清和便不得不将声音压低了些:“夷则,你倒是好生轻松……”

夏夷则深知师尊是说方才他没能在身边分担火力,原来师尊对此也是消受不起,他不由溢出一声低笑,低垂的眼睫显得分外黑而浓密:“师尊——弟子每日朝参,这虚与委蛇好戏实在是看的够多了……”

清和不动声色的去取桌上的酒盏,寒玉般的面孔听到这句话,平静无波的神情便有些端不住,佯装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便先饶你一次——”

阿那□□坐在主位,此时正连声吩咐:“倒酒倒酒。” 随之角落中聚在一起的乐师,终于奏出一片迤逦风情的西域乐章。

宫内赐宴,大多还要顾及高高在上的君王和礼法。而此时在这异域将军的府上,几杯色泽紫红的葡萄酒下肚,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人也大多露出肆意本色。夏夷则深知这等场合,待会儿那突厥将军必定会来敬酒,而这葡萄酒喝着爽口,后劲却大,因而他喝过两杯便有意不再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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