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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落在明楼衣领上,一颗,两颗,从烫淌到凉。

有好多话,埋在心里好多年,可是见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初次见面,还是好久不见?

说你还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记得么?

说对不起,捉迷藏那么长,可是,我没忘,没有忘了你。

他什么都没说。

天还未大亮,明楼领着青瓷,一小步一小步蹚过一院的积水。檐下撑开伞,握入他的手心,他俯身,想抱起他。

青瓷挨了一夜打,见到他时的欢喜一淡,又像怕疼似的,让他一碰,就惊惶地挣开,觉得对不住他,手中绞着伞柄,低着眸子,向他迈了半步,又退回去。

他背对着他,半蹲下去,和他说,上来。青瓷舍不得他淋在雨里,忧愁了半晌,终于怯生生爬到他的背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个早晨,明楼踏着水花,穿了好多小巷,青瓷无声无息的,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小家伙的眼泪划在他脖子上,痒痒的,他想笑,又心疼。

记得那天大雨滂沱,伞遮在两个人头顶,像一座小小的城,外头是水是火,是白天是黑夜都不要紧。青瓷离开了桂姨的小屋,没有携着一件行李,没有回过一下头。

青瓷从小体弱,身上有了伤,连月不好。班上小朋友见了他的伤,更觉可欺,他放课回来,总得在林子里游荡到天黑,到了家在小沙发上裹得严严实实,一头睡了。

明楼知道,是又添了新伤,不敢给他看见。

他一有空就往学校去,有时是送,有时是接,去了几个月,小朋友见青瓷有个高大的哥哥当靠山,不敢欺侮他,却也不理不睬了。

那会,班上只有一个小姑娘,肯和青瓷说话,肯同他一起走一段回家的路,姑娘的名字,叫夜莺。

离开凉河以后,明楼找过她几年。花了好久,才打听到消息,那夜姑娘全家入山逃难,天黑路陡,一家人跌下山崖丧生了。

黎叔说镇上的人受了伤,就把一种小草煮了水,敷在伤口上,好得快。

明楼依着这个法子,每晚让小家伙褪了衣裳,他坐在他身边,毛巾蘸着小草煮的水,为他擦拭伤痕。

青瓷趴在小沙发上,抱着厚厚的诗集,念诗给他听。每回都要念的一首,就是《雪夜林边小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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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的记忆,是在有了明台以后,完全蜕去的。

那年十五岁,阿诚从挟持者手里换出了明台,成了他们的人质。

他辨认出那伙人的头目,仗着个子小,身手又快,没什么周折,就把掩在袖底的匕首,横在那人的喉咙上,夺了他的枪,挟制住几个手下。

挟持计划被打乱,让明楼暗中调度的组员有了潜入的空隙。

第一次实战,战利品是血。有温度的,有味道的,陌生的红,飞洒了阿诚一身。

挟持者被捕。阿诚和明楼在一窗大雨的两边对望。

明台偎在明楼怀里,让窗外的哥哥吓坏了。眉眼鼻子嘴巴皱到一块儿,好似一团白馒头掉在牛奶里,小脸崩塌的一瞬,小家伙扯开嗓子,一头埋进明楼颈窝。

阿诚笑了。明楼看见那双眼睛里,青瓷在和他作最后的道别。

跟青瓷在大榕树下分开以后,明楼仍不时在阿诚清澈的瞳中隐隐望见他。那孩子,在阿诚的眼睛里,忐忑了许久,徘徊了许久,这一回,终于放下心来。

哥以后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了。哥有明台。

阿诚几乎像报恩一样疼爱着那个小东西。明台像是他的儿时,可以和哥做一切他不能做、没做过的事,比如主动拥抱,比如放声大哭。一定,要好好报答。

那天以后,明楼偶尔会碰在阿诚望向他的,笃定又清明的眸光里。

那眸子蜕去了少年的忧伤,固执地对他说着要为他死一次,可以的话,为他死很多次。为他死了,再为他活着,为他一次一次生长,然后重蹈覆辙。

挨打的记忆一直抹不去,十五岁以前,无论青瓷,还是阿诚,都不敢和明楼过于亲近,他们没有共过枕席,所有牵手、依偎,都是短短的,惴惴的,怎么也治不好。

所以阿诚十六岁那年,有一天深夜,明楼见他倚在明台床头,两个人盖一床被子,一人握着书的一边,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小东西刚哭过,阿诚凑在他耳边,呢喃着书上的字句,念得小脑袋一顿一顿的,终于倦倦地依在了他怀里。

明楼就这么被亲手养大的小家伙困住了心思,他抱持着一家之长的自尊心,消极抵抗了一个礼拜,终于坦然接纳,他的青瓷不再回来看他。

他把师母说的一辈子又想起来,想着以后,他所有关于一辈子的问题,恐怕都得这个小家伙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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