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苹果馅饼吧。另外,请你把这地区最好的霍斯塔托娃医生请来,让她看看我的病,也许她不仅会允许我吃金枪鱼,还会建议我吃两成熟的烤牛肉呢。”
“遵照你的吩咐:一个苹果馅饼,和霍斯塔托娃医生。”
玛莎退出了房间,留下朱利安一个人在床上坐着撇嘴。
4
与油煎蘑菇和烤金枪鱼相比,朱利安更关心自己的摄影器材,毕竟那些昂贵的器材是他安身立命并得以以一个人的形象存在下去的本钱。他急急忙忙喝了几口水,缓解了在睡梦里口渴的痛苦,接着就跳下床,开始检查仍然摆在地毯上的背包。
背包里面有一层防水衬里,所以纷纷扬扬的大雪并没有造成器材的损失,这是好的一方面。而坏的一方面,就是被他忘记在背包最里面的樱桃酱面包卷不仅已经发霉,还被压成了饼,把他的内衣弄污了一大块。
而朱利安自己比那面包卷其实好不了多少:胡子有半个月没刮,又长又硬,简直可以扎透桌面;头发先是沾了好几个国家的灰尘,接着又被雪花洗了一遍,现在全都纠缠在一起,他在头上顶一蓬草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效果;最最糟糕的,是他非常需要洗个澡,以消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神秘的气味。
于是在把摄影器材摆放到储物柜后,朱利安就一头冲进了浴室,把水流调到最大,足以创造大马哈鱼洄游所需要的湍流,并且以大马哈鱼般的坚韧又冲又搓。四十分钟以后,他出来了,感觉自己已经换了个人,世界似乎也是新天新地了。
他手捧热气腾腾的水杯,站在窗边,开始第一次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象。
从窗口看去,他所住的旅店是一幢带有东西侧楼的四层建筑,线条优美简洁,带有回归新艺术运动的风格。楼前的庭园里种植着很多植物,枞树、槭树、橡树,但它们和这凋敝的季节一个样,全都光秃秃、干巴巴的。有不少客人正在散步,有些人进来时穿着滑雪服,看样子是刚从雪场回来。
雪松山丘旅店正位于接近山顶的位置,一条五、六米宽的道路沿着山势蜿蜒而下,在错落的房屋间盘旋,那些同样是红色的屋顶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参差错落的样子很是美观。
山脚下是是河谷,正值枯水期的河流像一条细线,河岸间有石桥相连。对面的山比这边的稍高一些,山坡上也是同样的老房子,只不过那座山丘顶端的不是旅店,而是一座拜占庭式教堂,红砂岩的墙壁和附近屋子的屋顶非常和谐。
朱利安推开窗子,外面寒冷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他深吸了几口,非常舒服。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它变得不那么刺眼,柔和了许多,映在覆盖着整个镇子的新雪上,发出淡淡的红光。而天空余下的碧蓝的部分则泛出螺钿似的微白色。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锐角形的山峰顶着白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忽然听到天空中一阵刺耳的呱呱声,抬起头,看到雁群像一支部队,摆开整齐的阵式,向南飞去。而在附近树木顶端筑巢的乌鸦也飞到空中,然后又像一片烧焦的纸片似的落下来。
朱利安向它们挥了挥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去杜布罗斯托克了,他想留在这儿。他突然厌倦了不停地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厌倦了被人们称赞的‘行走的力量’,厌倦了自己拿着照相机的勤奋的手指。虽然旅店庭园里的人们还在高声交流着滑雪的心得,他却感到了一种空旷的寂静。它在屋顶的积雪上凝聚成形,缓缓坠落到荒野上,严峻而又温情。
晚上给杂志社打个电话吧,他心想。就说自己找到了比黑海的沙滩更值得报道的地方。
5
朱利安·雷蒙在他提出要求的一个小时之后,吃到了苹果派。馅饼做得很不错,香甜软嫩,而且个头很大,但是这种做菜的速度,即使放在东欧也是够慢的。
“现在是晚饭时间吗?”在从玛莎手里接过盘子的时候,他问。
“晚饭还要等三个小时呢。欢迎你那时到餐厅去。”
“谢谢,如果我还没被撑饱。”
玛莎出去了,朱利安开始啃馅饼,可是还没吃上两口,玛莎回来告诉他说霍斯塔托娃医生来了。原本在床上坐着的朱利安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擦了擦嘴。他必须要在女士面前保持良好的风度。
霍斯塔托娃医生看上去很年轻,虽然她实际年龄可能并不小,个子很高,非常苗条。她穿着一件厚呢黑外套,一条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深色苏格兰呢裙子,脚上蹬着黑皮靴,她那像黑呢料子一样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看到她和看到玛莎不同——那是一个会让联想到鲜花的女孩,而蕾妮·霍斯塔托娃,让人不起鲜花,想不起甜美的糕点,想不起纯白柔滑的牛奶。她长着一个像男人一样坚硬的下巴,清明的黑眼睛扫视着他以及宇宙间的一切,带着一成不? 涞睦渚病⒆ㄗ⒀凵瘛6赶傅乃脊忠斓靥羝稹U馐顾瓷先ジ甙痢⒗淠坏愣膊晃恕?br /> 打了招呼以后,她开始询问朱利安身体情况,接着量体温,进行检查。在这些进行的时候,她一直很严肃,朱利安也没敢打扰他。直到最后检查完毕,她才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恭喜你,烧已经退了,感染的症状也没有了,恢复的很快。不过你还需要静养几天,吃清淡和容易消化的食物。”她看了一眼苹果馅饼,点点头,“这很好。”
“可我不喜欢吃它。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烤的、油炸的、焦黄酥脆的东西。”
“那些食物对身体不好。”女医生边说边收拾东西。
“但很好吃。”
冷冰冰的女医生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你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你爱吃的东西。”
朱利安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竭力阻止我。毕竟你作为医生的职责……”
“我是医生。”霍斯塔托娃打断他,“但我不是那种准备把所有人都救回来并逼着他们活下去的医生。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的选择残害自己的身体或者好好爱护它。我没有权利干涉其他任何人舍弃自己的生命,或者他们想以何种方式留下自己的印迹。”
“哦。”朱利安觉得他们的谈话已经到了不得不转换话题的时候,于是便开始问她当初把昏迷的自己从野外的雪地载到这里的好心人是谁。
“是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
“什么?”朱利安瞪大了眼睛。那串字母是怎么发音的?为什么东欧人的名字总是那么该死的长?
“玛特琳娜·布留蒙特罗斯特。她那天正好经过那条路,不然你会冻死。”
“我是说……这是她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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