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弓起身体,向后仰去。当朱利安亲吻他时,当他摩擦他的大腿时,当他抚摸他的阴茎时,当他在他体内稳定而确实地前进时,他都感到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快乐的东西。从未有人距他如此之近,如此之亲密,某些绝望的黑暗壁垒上出现了裂痕,其下渐渐露出生命那美丽、绚烂的表面。它是一根金红色的翎毛,自黑沉沉的天空飘落而下,打着旋儿,被厚厚的浓雾沾湿,却依然以无比优美的姿态徐徐而行。他抓住这翎毛,亲吻它,像一根钉子一样把它插进自己的心房里。他被钉在大地上,刺穿他心脏的钉子也刺穿了大地,刺穿了树干,刺穿了羚羊柔软的毛皮,刺穿了铁甲胄,刺穿了甲胄下的骨骼,刺穿了头颅和基督的手掌。大地吸收着鲜红的血液,像海绵吸收水分,旗帜在坟墓上飘荡,鸽子在天空盘旋。奏乐!奏乐!这大地,这钉子,这些美好的骨骼碎屑、腐肉、灰烬和蝴蝶翅膀的齑粉。
7
黑夜中,朱利安醒来,他轻手轻脚地从斯蒂芬的拥抱中脱离,到浴室清洁身体。然后,他把桌上最后一点儿威士忌喝掉。床上睡觉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几点了?”斯蒂芬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朱利安走过去,俯下身抚摸着床单上的手。
“三点半了,亲爱的小东西。”
他回到床上,头枕在斯蒂芬的胸口,胸脯起伏均匀,肌肉和骨骼下的心房发出低沉的跳动声,一声心跳把一股血液送进血管,然后这股流动的血液又返回心脏。窗外,月亮高挂在天空,正围绕着地球急转,而地球正朝着太阳缓慢坠落。
朱利安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在这么多天耗尽心力的调查研究和这两天的出租车惊险体验以及眩晕火车跋涉之后,或许还要加上这一夜狂乱的性爱之后,他宁愿把所有能让人烦恼的东西统统赶出脑海之外,他现在只要想着自己怀里的那个人就够了。
8
第二天朱利安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起初他有些惊慌,害怕斯蒂芬突然离去,但随后他循着一阵细簌的声音看到斯蒂芬正在桌边翻着书本。他长出一口气,安心又快乐地说:“你在干什么?”
“把这些书放进包里。”斯蒂芬头笑着看他一眼,回答说。
朱利安重新躺回去,眼睛盯着年轻人愉快的面孔。在阳光下看去,斯蒂芬少了一些忧郁黑暗,他身上轻松灵敏的一面更多显现出来。他穿着格子睡衣,但朱利安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描摹着对方赤裸的身形和温润的肌肤,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抚摸、亲吻着它们。
突然他想到了一些东西,思考一番后,他决定尽量谨慎地开口。
“呃,斯蒂芬。”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有个小问题……要问你。”
“或许我应该提醒你,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什么‘小’问题。”斯蒂芬讽刺地说,“你总是能够把你所谓的问题或者‘小’问题引申出无穷无尽的‘大’问题。好吧,这回是什么?”
“唔……我记得在你离开镇上那天的中午,我曾经找过你,问你那天上午你究竟在干什么,而你至今没有回答我。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要求你给出一个答案。”
“既然你已经忘记了三天,那么就请你继续忘记好了。”
“不行!斯蒂芬。我可忍受不了。”朱利安坐起来。“那天上午,就在找到你之前,我在镜子里看到伯努斯和你在……做爱。我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斯蒂芬不再整理书,他停下了一切动作,僵硬地站在那儿,脸颊迅速变红。朱利安充满疑虑地看着他。“伯努斯对你做了什么?”他站起来,走到斯蒂芬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是否真的对你……”
斯蒂芬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做过。跟他没关系。我想他只是在迷惑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
“因为……咳,因为……”斯蒂芬的视线开始瞄向窗外的天空,“因为……咳该死的!我才不相信你没干过,朱利安!就好像你没年轻过一样!咳!我真讨厌你这种关怀过度,简直就像是展开翅膀的老母鸡!见鬼!或许我该求求你,‘别管我的事,我已经长大了,哦,你难道没有看到’?我还以为这辈子碰到我老妈那样的人已经是极限了!”这些话像水里的气泡一样噗噜噜从他嘴里冒出来,然后斯蒂芬瞪着朱利安,说:“那个时候,我在手淫。对这个答案你很满意吗?”
朱利安使劲咬着嘴唇。不要笑出来!不要笑出来!但他可以从斯蒂芬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怒气在持续上升,就像锅炉里面越来越多的沸腾的蒸汽,而在这个锅炉爆炸之前,他最好尽快找到那个安全阀门。他捧起那生气的脸,亲吻那紧皱的眉头和噘起的嘴唇,感觉那硬梆梆的线条在自己的嘴唇下面逐渐柔和软化,直到最后他们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9
接下来的几天,朱利安和斯蒂芬把他们的调查抛到脑后,尽情地在加布罗沃游玩,并且游览了卡赞勒克的色雷斯人墓地。然后从那里乘火车回到卡尔洛沃,逗留一天后,再搭雪松山丘旅店的班车回到镇上。车子在山路上颠簸,斯蒂芬靠着朱利安的肩膀,眼睛因为瞌睡眯成了缝,不久,在他闭紧的眼睑背后,在他脑海中,出现很多事。他看到古老的镇子,看到浓密的绿树,看到芝加哥街头行色匆匆的年轻女人,看到尼日尔河畔用梭镖扎鱼的渔民。他看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发生,看到那么多的不如意和彼此分离。生活从来不是完美的,有太多的约束,从自然界而来,从人心中来,从古老的习俗中来。数不尽的生活被拦腰截断,像菜刀‘砰’的一声把火腿斩成两段。
斯蒂芬收紧缠绕在朱利安胳膊上的手臂。他喜爱人类,这种柔软、脆弱、好奇又愚蠢的小生灵。但他却感到一种距离感,仿佛任何事物他都无法了解,任何人都那么陌生。他依偎着朱利安。他想从这个人身上体验到连续感,这个人三十七年的生命里似乎装着一百年的经历。继续、继续。他想保持那种连续,那从顶着水罐疾走在尼罗河岸边的妇女、从捕猎猛犸象的尼安德特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东西,那从古至今每一个曾经存在的生物都参与其中的洪流。
他睡着了。
10
“啊!我亲爱的孩子!你平安无事!”
“为什么要这么说——平安无事?”
“哦,你们不知道吗?太可怕了!我本来以为你们会注意看报纸的。太可怕了。哦!就在你们离开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米哈伊尔·布瓦伊先生——去世了。三天前。”
第十七章 风是怎么嘲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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