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后一步,在伯努斯恐怖的笑声中向他的脑袋开了枪。
4
血液,烧焦的皮肉,玻璃球般的眼睛,反射温润光泽的枪管,沾染脑浆的亭亭玉立的椅子腿,它们在逐渐变淡,像一层层薄纱落到眼前。杀戮的场景在尸体落地的一刻定格,并如泡了水的水彩画似的色彩模糊。
他们再次站在青翠的山谷中,微风吹拂面颊。斯蒂芬靠在朱利安肩上,身体微微颤抖。朱利安的目光仿佛受到牵引一般停留在伯努斯身上。他穿着的朴素的白色长袍是美极了的,他那裸露的手臂曲线是美极了的,那缠绕着白色发丝的脖颈是美极了的,那蓬松柔顺的长发是美极了的,那举手投足间优雅的动作是美极了的,然而,他的美中却包含着一种可怕的东西。
“这就是我的死亡。”伯努斯开口说,“你们看见了吗?有的人在狞笑,有的人诧异地扬起眉毛,有的人害怕得浑身发抖;紧接着就有人顶住我的脑袋——火光一闪,爆炸的能量推动了铅弹,把生命的液体从身体里解放出来。你们看见了吗?那些在全部历史里被教导着杀人是罪大恶极的坏事的人类,手里却掌握着杀人的权利,他们不仅可以杀人,还会因此而受到奖励、得到荣誉。你们看见了吗?”
“……伯努斯,”朱利安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我们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这就是你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复仇的原因吗?”
“部分原因。你们是否还记得,托法娜姐妹曾经告诉你们,科利文偷听到的事证明阿尔伯特是德国抵抗组织的间谍。”
“对。不过在看到阿尔伯特·G本人跪地求饶之后我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吗?”伯努斯冷笑一声,“那才是真实的。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一份证明他身份的文件,但那文件是一年前的,当时他的确在为德国抵抗组织工作,不过同时他也在为纳粹工作。阿尔伯特·G是个双面间谍,在他来到镇上的头一年,他主要为抵抗组织工作,而后一年他主要为纳粹工作,因为他们给的价钱更高。文件欺骗了很多人,那些可怜的杀人者们恐怕致死都在心中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可这又怎么样?这难道不是他们应得的吗?”
“阿尔伯特·G的确不值得惋惜,但那些凶手们不应该杀死他,更不应该连累你。”
伯努斯瞥了瞥嘴唇。“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观点。但遗憾的是凶手们在乎的不是阿尔伯特或者我的性命,而仅仅是我所拥有的财产,所谓间谍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
斯蒂芬突然说:“但你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向他们的后代进行报复难道不是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的生命——塞奥罗斯、科利文和布瓦伊的生命就不比你的更珍贵?”
伯努斯猛地转过身冲到斯蒂芬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说得很好,可恶的小东西。你知道什么?!首先,科利文的死跟我没有关系,责怪他那嗜酒如命的习惯吧。至于塞奥罗斯和布瓦伊,你们也许已经知道这两个人在波黑战争中的罪恶交易了,而我更清楚,他们不仅在贩卖儿童,他们还杀过生意上的仇人、掠夺过那些逃亡者的财产——以战争的名义。如此一来,你们是否还觉得我仅仅依靠幻觉让他们疯狂而死与他们带给别人的痛苦相比太过仁慈了呢?”
“我明白了。”朱利安说,“你杀死了七人凶手,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而对于他们的后代,你并不是出于纯粹的报复,你会像神话里说的那样把他们的良心放到天平上称一称,根据称量的结果给予相应的惩罚。很可惜的是,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没有通过这项考验。”
“很接近了。”
“托法娜姐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重病。我以为她们已经告诉你们了。这件事我没有插手。”
“科利文老爹的父亲呢?”
“和他一样,长期酒精中毒的结果。我只是稍微推动了一下。”
“伊沙克·塞奥罗斯?”
“医学诊断是血管瘤,实际情况是我对他施加的压力。埃林·姆拉德诺夫和他的两个儿子在雪山上因为无法忍受我制造的幻境而疯狂大叫引起了雪崩。罗伯尔·布瓦伊死在了外地,游泳池里溺水身亡,一个人再惊恐,在水下呼救也是不对的。至于奥尔嘉·安东诺娃,我并没有杀死她。”
朱利安猛然想到了赫伯特·沃恩施泰因让他们去找康斯坦斯·玛尔梅的急迫表情。他大叫着:“康斯坦斯·玛尔梅!她就是奥尔嘉·安东诺娃!”
伯努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她们并不是一个人。康斯坦斯·玛尔梅是奥尔嘉·安东诺娃的女儿。”
“什么!”朱利安和斯蒂芬同时叫起来。
“准确的说,是私生女。”
“原来如此,怪不得赫伯特急着让我们去找她。那么,奥尔嘉·安东诺娃现在在哪里?”
“我说我没有杀死她,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不能杀死她呀。”伯努斯嘲讽地说。
斯蒂芬有些气恼。“那你能不能直接说明她是怎么死的。”
“她被她的私生女用油画刀割断了喉咙。”
朱利安和斯蒂芬同时沉默了,就像展开在他们面前是难以想象的画面,是由油彩变成真实世界的希洛尼姆斯·博施或奥德·耐卓姆的怪诞画卷。“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朱利安叹息着。
5
“我在这镇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却第一次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当他们三人向山坡上的柳林走去时,斯蒂芬说。
“非常有趣,对吧?”伯努斯笑着说,但他的微笑在斯蒂芬和朱利安的身上没有引起任何回应,他耸耸肩,继续说,“知道这些事实会让人觉得害怕,觉得身边那些美好的东西似乎变得微弱了,但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论是这小镇也好,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也好,所发生过的冷漠和残酷绝对不会比这里少。虽然我们人人心里都希望温情再多一些,友爱再浓烈一些,但记住,即使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田园画卷里,我们照样会感到冷酷,因为某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改变,就像地球是圆形而人类并不是宇宙的中心一样。地球不会依照我们先人的希望变得扁平以迎合他们的观念,现实也没必要去安慰哭泣的可怜人。许多人会认为我这种想法是造成这个世界混乱现状的罪魁祸首,他们认为正是这种只追求事实真相的想法使人类选择了智慧树的果实而拒绝了生命树的果实,同时也拒绝了生命树为我们提供的永恒的幸福和无忧无虑。但我想说,那‘永恒的幸福’难道不是幻境吗?如果你有抵抗大麻毒性的身体并且有足够多的钱的话,你也可以制造出‘永恒的幸福’。但很遗憾,你总得从梦幻里走出来,那么此时你该怎么办?面对现实的冷酷害怕得大喊大叫?找寻某种东西来获得安慰?啊,是的,我们很多人都在这么做,我们从美食、酒精、电视里获得安慰,从爱情、性、金钱里获得安慰,从巫术和宗教里获得安慰,我们宁愿相信能让我们快乐和高兴的谎话也不愿意面对我们什么也不是的冷酷事实。这样的我们和那些期待父母照顾不然就号啕大哭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可是,父母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办,他们总会离开,当没人照顾我们的时候,我们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吧。我们如此渺小,像蝴蝶一样振翅一天便以为那就是一生,一百亿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长得不可思议。至今,我们中的很多人仍未能真正认识到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他们不愿相信自己来自微生物和淤泥,不愿相信其实自己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思想,他们害怕迷失在一大片无人过问的黑暗中,于是他们希望得到承认和鼓励,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即使给予他们安慰的东西本身是那么脆弱和虚幻。我们总是这样,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重要,想方设法要摆脱渺小的地位,总是渴望用一些仪式就可以让自己摆脱无穷无尽的漫漫长夜。而许多苦难都是从这种深深的恐惧而来的,人们只爱自以为对自己生存有利的东西,只能按照自己的感受判断事物,并憎恨和害怕一切使他受苦之物。我也向往着幸福生活,这并不是错误,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必须迈出自我麻醉的门槛,迈出恐惧的门槛。”
朱利安和斯蒂芬沉默着,过了很久,朱利安叹了口气,说:“很高兴你认为我们已经真正成人了。”
“这正是你可以从我的梦境中逃脱的原因。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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