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和夏瑞说的一点不差,皇帝说的话虽然滴水不漏,但是傅清宴知道了他话外的意思,也就明白了过来,望向夏瑞的时候,果真看到夏瑞笑的一脸不屑,和他平时在书院一模一样。傅清宴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突然就想起了在小城里的那个书院。
木质的回廊又长又曲折,庭院里的池塘养着几尾锦鲤,下雨的时候会在池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许长生就坐在走廊上,看着从瓦缝里滴下来的雨,裹着像是棉被一样的大氅,厚厚的团成一个球。
傅清宴突然记起自己曾经想过,如果自己考中了状元,他就和许长生在一起,如今他真的考中了状元,承平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七
敲锣打鼓的声音一路从皇都飘回小城,城门外站着当地的官员乡绅,傅清宴骑在马上,看到许先生站在最前面,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官家老爷都在他后面半步,许夫人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次却也站在许先生旁边,眼角含泪的看着他。
傅清宴下马走到了许先生面前道:“我回来了。”许先生还未来得及说话,许夫人就一把推开了他,抱住了傅清宴:“清宴啊总算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路上都没有休息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啊。”傅清宴笑道:“师娘莫担心,哪里有人考完不瘦的呢。”许夫人点了点头:“是不是回来住一个月啊,师娘给你好好补补,怎么瘦了这么多,一捏手都没肉了。”
许先生虽然想说话,却也没打扰自己夫人,傅清宴考的怎么样,如今整个小城都知道了,他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个二甲传胪,也已经教导不了傅清宴了,索性就让自己的夫人说个痛快。
傅清宴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姑母,姑母一个人站在那里,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模样,许夫人打扮精致,气质优雅,她是个村野乡妇,一时间竟然是不敢上来和傅清宴说话。许夫人顺着傅清宴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傅清宴的姑母,她也知道傅清宴虽然以前在他姑父家地位尴尬,不过这位姑母却是真的对傅清宴很好,于是便轻轻推了傅清宴一下。
傅清宴看着自己姑母道:“姑母,我回来了。”那个打扮简朴的农妇突然就流下了眼泪来,道“清宴有出息了,你爹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们家清宴有出息了。”傅清宴被她说的也觉得眼眶一热,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在众人面前痛哭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姑母家,睡在柴房里,姑父连给他一碗饭都觉得是一种浪费。
姑母当了自己嫁妆里唯一的那枚银簪子,塞给了当时许家的下人,求人家一定要把傅清宴送去给许先生看看,说傅清宴的父亲也是个举人,傅清宴一定是念书念得好的。
傅清宴还未感伤完,就听到一个妇人尖锐刻薄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了起来:“傅大状元,怎么样,我们家云祥考的好不好,他怎么没回来呢?”傅清宴抬头看去,是夏瑞的母亲,打扮的花枝招展,满头珠翠,像是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身上一样。
夏家是小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大多数人都看不惯他们家的行径,夏老爷妻妾成群,他如今已经六十有二了,年前还娶了个十五岁的姑娘回家,夏夫人尖酸刻薄,夏瑞的性子倒也是继承了夏夫人不少,故而书院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夏夫人是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听说母家财力雄厚,所以夏老爷虽然娶了不少,却不敢休妻,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着宅院里那些腌渍事儿早早夭亡,二儿子就是夏瑞。
当初夏瑞坦白自己是个断袖的时候,也是她把他夏瑞赶出了夏家的家门,怕的就是影响自己当家主母的地位,在那些贵妇之中丢了脸面。
如今夏瑞考中了进士,她自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想在全城权贵之中炫耀一番,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夏瑞殿试的名次,可是傅清宴都考中了状元,他们是一个先生教的,难道还会差到哪里去吗?
傅清宴看她这副模样,也知道夏瑞为什么不肯回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弟让我转告伯父伯母,他殿试未中名次,不过是个普通的进士,况且他又是个断袖无法继承家业,实在是无颜回来见伯父伯母,还好伯父还有两个庶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他很少说这么尖酸刻薄的话,如今帮夏瑞带话,原本还有想过要不要修改一二,可是看夏夫人这副模样,他实在是改不出什么了,索性说了个痛快。
夏夫人当即觉得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她夏瑞殿试未排上名次,公开说自己是个断袖,还要夏家的两个庶子继承家业,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问哪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群早已跟着傅清宴走远了。
书院还是傅清宴走时候的模样,他离开这里不过月余,书院里面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墙角的那棵树上的花都谢了一地,不复他走时的繁荣茂盛。书院里的学生都早早的归去了,许先生知道傅清宴是要回来的,于是便放了他们一个短假,过两日再让他们回来。
书院里的树大多都是常青木,即便已经是深秋了,依旧郁郁葱葱的,笼罩着那几节回廊曲曲折折,盘绕在池塘周围,间或有几朵干枯的花瓣顺着风飘落过来。四处都幽深寂寥的很,傅清宴突然发现,自己回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许长生。
“先生?”傅清宴问道:“长生呢?”许先生似乎也没有料到他问的这么急切,一时顿住了,而后道:“长生他,出门游学去了。”
傅清宴不肯相信,许长生自小身体不好,平日里许夫人宝贝到心坎里去,连出门都不愿意让许长生走远,怎么可能让他出门游学?“长生他,身体不好,怎么跑出去游学了?”傅清宴追问道。许先生讪笑了一下:“没什么,我看他身体不像以前这么差了,他自己又说一定要出去看看,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傅清宴犹是怀疑,不过看许先生不肯多话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追问,只眼角瞥到了许夫人突然红了一圈的眼眶。
他的屋子里打扫的很是干净,看得出常有人来扫除,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晒的,透着股暖意,摸上去也蓬松的很。
那个用来收纳许长生送给他的小物件的破旧小柜子还矗在那里,许先生和许夫人让他好好休息,都早早的各自回房了,傅清宴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了柜子的小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傅清宴突然觉得胸口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似的,疼得厉害。他想起来自己说,若是中了状元,自己就和许长生在一起,想起了自己和夏瑞说,恐怕是要有缘无份了,想起了很多东西,最终却都归于了一片空白。
他的长生,不在这儿了,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只剩那块鹤鹿同春,在他的手心里,温软的像是要被他捏化。
傅清宴晚上做了很多梦,像是要把自己从刚进书院时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重新回忆一遍,那些事情最后都一幕幕汇成了许长生的脸。
他刚来书院的时候许长生的身体还很差,连房门都不怎么出,他第一次进去给许长生洗脸,就看到许长生高兴的要蹦起来。他从小没有玩伴,自己只比他大了两岁多,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许先生不喜欢胭脂气,整个书院里都没什么丫鬟,大多都是小厮,只有在后院才有一个厨房的厨娘,和一个专事浣洗缝补的绣娘。
许长生之前一直都是许夫人自己照顾的,许长生早产,出生的时候没少折腾许夫人,闹得许夫人也有了些旧疾,许先生看许夫人实在是累得很,许长生年纪又大了,该是去听学的时候了,这才说要给许长生挑一个伴读,顺带着照顾照顾许长生的生活,好让许夫人歇一歇。
傅清宴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许家的门,许长生在皇都时还有一两个挂念的小伙伴,到了这座城来他从没有见过同龄人,许先生连前院的书堂都不愿意让许长生去。
后来许长生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好了起来,就跟在傅清宴身后到处跑,许先生发现了要罚他,他也只顾吐着舌头往傅清宴身后钻。傅清宴那个时候已经表现了他超人的学习能力,许先生也把他当作宝一样捧在手里,若是傅清宴开了口,许先生大多就不会再罚许长生了。
许长生从小就依赖着傅清宴,他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跟着傅清宴在走的,傅清宴喊他起床,帮他穿衣洗漱,带他上课逛街,陪他对对子做文章,晚上给他送宵夜,夜里还要起来看看他的被子有没有捂好。
傅清宴一度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和负担。
如今却觉得,其实这种负担也不是什么坏事。
凌晨的时候傅清宴就醒了,人虽然清醒过来却仍然觉得头痛欲裂,他似乎是在这一夜里把自己之前的人生又重新度过了一遍,父母刚刚去世时的无措,在姑母家受的那些委屈,刚来书院时的惶恐,后来就变成了担心许长生的身体,担心许长生的学习,许长生露出的笑容和流下的眼泪,许长生送给他的所有的东西。
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破旧的小柜子,柜子的门是关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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