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堂弟,也就皇上这般大吧,现在还在书院用功,我婶娘恨不得天天去看他,每次去都又是补药又是鸡汤,还不算平日的点心蔬果,吃吃喝喝的都塞了两驾马车。可惜皇上幼时便立了太子,和太后那边也不得不有些忌讳了,生个病,亲妈老婆什么亲近之人都没来,倒是招来一堆沽名钓誉蝇营狗苟的,也真是有点可怜。
我趁着去外间抄皇上的方子,拉过崔公公悄悄问:“皇上昨晚是怎么了?”
崔公公说:“别提了,昨晚回紫宸殿的半路,皇上突然说有东西忘了,我本想着叫几个宫人去拿便是,可皇上偏不让,也不让轿辇跟着,自己带着两个小太监又回了上书房,估计是路上冻着了,我们也不好说啊。”崔公公叹息。
我皱着眉,问道:“这上书房可是重兵把守,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能让皇上又折回去?”昨夜我记得我和林文定刚一回屋就下大雪,劈头盖脸的,早起窗台都积了厚厚一层,推都推不开。
崔公公笑道:“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了。皇上也渐渐大了,我们这些服侍的人,总不能仗着自己有这么一点跟了皇上十几年的薄情,就对皇上的事指手画脚。”
我说:“公公是个明事理的人。”
崔公公说:“不过说句厚脸皮的话,皇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能在里间伺候着,难免有些忧虑,想请教一下宋大人,皇上今早携了一支毛笔来,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那做工……不像是宫里的物事吧?”
我愣了一下:“毛笔,皇上早上从紫宸殿带了支毛笔出去?”
崔公公点头。
我大概知道那毛笔是什么个意思了,莫非皇上昨夜折回去,是为了那笔?
太医送药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皇上去一旁喝药,我悄悄伸手捏了捏那螭龙穿莲的笔尖,锋散不尖,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用的是顶差的毫,亏那小贩还叫七文呢,当初就该还价五文。
皇上喝完药走过来了,我心下一动,往后退的时候衣袖拂到桌面,那支笔骨碌碌转了几圈,掉在了锦文地毯上。皇上脸色变了变,径直走过来,我连忙跪下,把那支笔顺势踩在了脚下。“微臣该死!”
我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竹节爆破声,心里偷偷笑了笑,这种小玩意儿,本来就不经用,还镂空,这不是存心让人踩吗?
皇上脸色彻底白了,拍了桌子,雷霆震怒:“宋轻!你好大的胆子!”
啊?这明明是我送的啊皇上?你居然为了一支笔,要杀我的头?我又惊又怒,难道搞错了?皇上只是单纯喜欢这支笔?
想到这里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皇上接下来的话让我凉了另一半截。皇上又拍了一次桌子,说:“不想看见你!你去外间去!”可惜皇上病中力气小,没拍出多大声响,崔公公他们一个也没听见,林文定目瞪口呆,然后低下头奋笔疾书。
林文定,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我定了定神,心想,要冷静,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我还不信皇上真能把我就地砍了。
我磕头如捣蒜,说:“微臣该死,求皇上给微臣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皇上黑着脸看着我,气咻咻的,都要站不住。
我说:“宝华寺另有一位方丈,耄耋之年鹤发童颜好济乐施,周边百姓均称其为活佛,微臣有一支被他开过光的毛笔,乃是名家张遇之作,臣不日叫人送进宫来,将功补过,求皇上再给微臣一次机会!”我嚎着就要去抱他的大腿。
皇上铁青着脸,坐在白狐裘上,说:“够了!”
“皇上啊……”我还在苦苦哀求。
皇上张张嘴,扫了一眼林文定,说:“这次就放过你。”
“谢皇上!”我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站起来,心想,诶,又要被我爹少不了一顿揍了。
下午我正琢磨着下次大朝要怎么跟我爹软磨硬泡,林文定突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那个角度,只看见皇上伏案像是睡了,皇上在病中,精力不济,这会儿外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林文定又不说话,静得很,还多添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不要说是皇上,就是我,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偏生皇上硬要办公,我看还不如回紫宸殿,至少比这儿舒服多了。我对林文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径直走过去,把狐裘给皇上轻轻盖上。皇上动了动,没醒,睡得像个雪团子似的。
林文定大惊,赶紧把我拉到外间,悄声说:“怎么不让宫女们进来?”
我说:“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无品阶的女眷不能进上书房。”
林文定说:“那太监呢?”
我说:“你瞧着崔公公都在外边了,这是规矩。”
林文定不是京城长大的,没我那么耳濡目染见惯不怪,道:“那万一皇上有个什么需要服侍的。”
我说:“你咯。”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还有我。”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你想让多少人进来看皇上睡觉?”
林文定终于懂了。
我搭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
林文定忙不迭点头,忠心耿耿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让外边的人支了个屏风,就说皇上现在心情不好,谁也不见。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假传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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