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慕寻沧用歪斜的字迹写着:言秋,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没法再面对你,只能离开。这些年我攒下的钱财都是给你的,你不用再画春宫图了。我辜负了你亦辜负了自己的心意,自觉没有颜面苟活,但我仍眷念你,舍不得离开这个拥有你气息的人世,请你容许我在一个不会打扰你的地方继续恋你——沧。
这封信里错字很多,但徐言秋没了嘲笑的心思,他想不通自己到底那一步算错,明明对方不肯主动他就主动,为了补救还给腿根文上名字,最后却将对方彻底推开了。
付出这么多却面对这样的结局,他根本无法接受,可是他知道慕寻沧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若是一心要躲,绝不是他可以找到的。想清这层,他无奈地拿着对方的“全部身家”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家,明白只有养好身体才能在可能有的蛛丝马迹中找回心上人。
他身体底子倒也算好,躺了两天便什么毛病都好了。清醒过来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找回慕寻沧的最好时机,以对方的性格绝对会在暗处保护自己回家,若是当时装作晕倒一定能骗对方出来。
可是转念一样他觉得没骗对方也好,算是留了余地。细细想来,既然看得出来慕寻沧也喜欢自己,也知道对方不善表达,为什么不挑明了说,反而使这些算计。
从那日起他一直在找慕寻沧,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认识的人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渐渐地他也放弃了,将自己关在房里,开始画和那人最后的场景。
自父母过世之后他也是独身一人,每日随便吃些便在作画,画出了全部的场景之后他又开始雕版,寻春阁只有他一个画师,雕版的活也一直是他在干。从前被慕寻沧催着做这些他心里有时候烦躁有时候甜蜜,现在却再没有人会来催他了。
等到完工那日,他因为多日不曾梳洗蓬头垢面的,看着镜中不成人形的自己,徐言秋想到要结束这样的日子,开始新的生活。可他到底不愿意忘掉慕寻沧,不愿意勉强自己融入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
既然忘不掉那就不要忘,徐言秋决心一个人好好生活,将自己收拾出个人样之后打算出门采买一番,这些日子他浑浑噩噩的,好些东西有没有也没在意,多半是没有了。
倒是这次他一心去采买却晕在了家门口,因为他许久不出门而在墙外守了很久的慕寻沧心中一突,看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徐言秋心疼不已。
慕寻沧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给徐言秋家里添东西,怕添多了被发觉,每次都只添一点点,让对方不至于没有东西可用。原本他靠着做苦力赚钱养活自己,每天空下来就守在徐言秋家墙外,确认对方平安无事。
他偷偷看过对方画的内容,以为徐言秋还是放不下那事,屡次想要现身让对方责罚自己却又怕刺激到对方,只能在一旁守着。今天他看到徐言秋倒下的那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他不再贪恋守护对方的机会,如果惩罚自己能让对方好受些,哪怕死亡他也不惧怕。
被喂了一碗糖水的徐言秋悠悠醒来,看到眼前变得黝黑结实的慕寻沧,他本想给对方一个笑容,却落下泪来,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要向对方讲述。
被他这样子吓得心里一咯噔,慕寻沧跪在床前,说道:“你若是放不下,便结果了我,千万不要自己想不开。”
徐言秋鼻头更加酸涩,他决定说出那晚的事实,即便有可能会被对方厌弃。但慕寻沧听了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反安慰道:“你说是你引诱我,其实是我脑子糊涂做下坏事,本就是我的错,你若愿意接受曾经伤害过你的我,那我就照顾你一生一世,你若不愿意看到我,那我就从此不出现在你面前,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
“我除了吃春宫图那碗饭什么也不会,自然是要画到老的,光靠自己的想象终究不够写实,你愿意牺牲自己和我一起演练,然后入画吗?”徐言秋知道自己死心眼认定了这一个人,可是他不愿意改,只想这样过下去。
“我愿意。”
月余之后,王遗梦又带着王忠来寻春阁逛,打开了眼前的新册子,随便翻开一页,只见页眉写着:俊男夜遇金刚柱,翻云覆雨欲登仙。他觉得这册子不错,递给王忠之后说道:“图挺有意思的,可惜配了这么歪斜的字。”
王忠笑笑没有说话,目光一直在自家少爷身上没有片刻离开。
附《天狐缘小序》
泽安年间,西江有一画师,名青鸾,少聪颖,擅工笔,可乱真也。其幼时广有盛名,千金一画,人称千金画师。然待长成,渐失风骨灵秀,竟效仲永之伤。
后青鸾离乡,泛醉于山河,虽无佳作,胜囿宅院也。直至夜宿于天狐山中狐神之庙,夜梦狐神驾临,得一夕之情缘。其痴矣,沥血作画,终现狐神之颜容,为遗作传世。是夜,笔点朱砂而石像溢血泪。
某不忍情痴之人无善终,以拙笔圆青鸾狐神,赚看客一叹一笑而已。
番外 “骑”竹马 一
等到苏云容怀胎十月生下儿子,林氏和李林茂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生育的危险实在太大,苏家上下皆是悬着一颗心过了这些日子,好在苏云容调养得宜,平平安安地就过来了。
因为林氏始终认为苏家只有苏云容这一个正经主人,便等他休养几天过后才提让他起名的事。不过她向来得小儿子敬重,推来推去起名的事又落在她身上。
林氏念着孩子是去了既望寺之后求来的,动了求名的心思,又恐将孩子看得太贵金贵不易养活,便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让儿子们拿个主意。
世间之事,总有玄道。李林茂因为有了孩子也比以往更信神佛几分,但也不忍儿子真取个贱名,思量片刻后说道:“不如乳名便叫望儿吧,望字音同犬吠,也算是贱名了。”
躺在床上的苏云容觉得叫望儿还是可以接受的,便插了句嘴:“望儿也还顺口,既然小名里用了‘望’字,不如大名就叫月泽吧。”
苏月泽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他倒也人如其名,长到十八岁依然是玉做的一般,才思敏捷,兼之苏家家产丰厚,因而广有美名。只除了一样,那便是从来无人提出结亲的意思。
知道儿子这是被自己所连累,苏云容也忧愁起来,担心儿子要孤独终老。见他闷闷不乐,李林茂宽慰道:“望儿自有他的归宿,你又何必这般挂怀。我见他根本就没有要娶亲的意思,说不定倒要嫌你多事。”
苏云容还像是以前一样靠在继兄肩上,低声说道:“望儿若是从女人的肚子出来的,凭他的才貌只怕早定了亲,偏偏他是个男人生出来的,在景城稍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咱家的事,只怕要拖累望儿了。”
李林茂却不甚在意,答道:“为了生他你受了多少苦,这些年家中上下谁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望儿是知道好歹的。天下这么大,他有本事尽管去闯,又不是人人都介意你我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苏云容还是舍不得儿子出去闯荡,便不再接话。而来苏家做客的韩隐之恰巧听到这话,立刻兴奋地说:“苏叔叔,你们不要担心,望哥哥出去闯荡的时候我会保护他的!”
看着和儿子同岁却只有儿子肩膀高的韩隐之,李林茂本想逗逗他,却被苏云容狠狠拧了一下,只得笑着问:“你父亲今日怎么肯放你出来了?天天把你拘在书房里,也不怕闷坏了。”
说起这事韩隐之也欣喜非常,回答说:“我爹爹又有喜了,父亲高兴地要去既望寺烧香,我偷偷溜出来的,可惜没找到望哥哥。”
苏云容向来心疼身体和自己一样的韩隐之,自然不忍扫他的兴,温柔说道:“只怕这时候正守着那株牡丹等开花了好写酸诗,你去暖房找找准在里边。”
韩隐之得了消息开开心心地走了,李林茂却皱了眉头,说道:“放原不准两个孩子混在一处,咱们这般纵容会不会有些过分?”
这下倒换了苏云容不在意起来,随意说道:“我看两个孩子不过是兄弟般的情感,倒是你们这些人心眼太多,看谁都有奸情。再说了,即便两人有那个意思,又有什么不好,他自己还不是和徵星过了一辈子,现在又来为难小孩子。”
李林茂本想为好友说几句,但转念想到对方竟然让年届不惑的徵星再一次生育,便没有再开口。毕竟当时徵星生育的凶险大家都记得,作为好友他无法管对方的私事,但也不愿意再为对方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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