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告辞,卫秀也不挽留,只欠身行礼,以示相送。
卫太师走过她身边,突然停了下来,声音轻得如在天外:“他是怎么死的?”
卫秀敛目,低声道:“饿死的。”
卫太师抬头,看着厅外阴沉的天际,不再说什么,举步走了。
卫秀看着他走远,一回头,便看到那封书信,落在案上,并未被带走。她转动轮椅过去,将它拾起,按着折痕,重新折叠好,塞入信封中,拿到眼前看了一会儿,便将它放到一旁的火盆里。
炭火遇纸,席卷起一阵急促的火苗,将书信吞没。
阿蓉不知何时进来了,她轻声道:“迁入卫氏陵园,卫公子也未必能得后世敬拜,不如在先生为他选定的安息之地,至少年节,有人祭拜扫墓。”
“往生之人的心愿,也是不能忽视的。如此安排,未必最好,却是他最想要的。”卫秀缓声道。
她借了人家身份行事,如今满足他遗愿,便当是偿还了。可惜这封书信她妥善保管了十几年,不想最后,无人珍视。
阿蓉也沉默了片刻,见厅中气氛略显沉闷,便笑道:“卫太师怕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其中关窍。”
卫秀也笑了一下。众人心中所想,皆是殿下最终必会先一步得知储君人选,且与东宫交好,何人能想到,殿下从未想过择一王而拥之,她要的是自己坐上那个位子。
阿蓉收拾了杯盏,正欲退下,卫秀忽然道:“我令严焕去查萧德文身边幕僚,可有结果了?”
阿蓉恭敬回道:“已有了。”
卫秀有些失神。
那场梦着实清晰,过去多日,也未淡去分毫。反倒像,那梦中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实存在一般。
她逐日疑惑,觉得极为蹊跷,便萌生一念头,欲查一查梦中之事,究竟有几分真。
萧德文的那些谋士,她并未去了解过,但梦中却一个个甚为清楚,不单姓名,连同样貌,皆是明明白白,她便从此处着手开始查探。
“先生?”阿蓉久不闻卫秀回应,便唤了一声。
卫秀回神,微微颔首:“令他来见。”
第77章
一卷黄纸,上书几个名姓。
卫秀倚在轮椅里,侧着身子,单手接过,垂眸一个个细细看下来。
萧德文到底还小,又无显德,少有人会看到他身上。故而他身边也没什么有用的人。黄纸上统共九个名姓,皆不是什么才德出众之辈。其中大半,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卫秀的手白得近乎初雪,捏着纸张的拇指慢慢地划过上面的几个名字。九人当中,一人是濮阳暗中指派,曾与她说过的。除此之外,余下八人皆出现在她梦中。
都合上了。
未查之前,她疑惑一梦而已,怎会如此详细,查过之后,她更疑惑,一梦而已,怎会如此真切。
卫秀疑虑更重,指腹轻轻地在纸上划过,漫无目的地,一下,一下。
严焕见此,便知她在沉思,也不出声,静默地候在一旁。
卫秀想过一阵,仍是无所得。
没有濮阳那般经历的人,纵信有轮回,也多半含糊敬畏,不敢断定。卫秀思虑再是开阔,都不会往前世今生上去想。她只觉得,因有这一份名单,那梦便成了一个预兆,名单上的姓名便是应验之物。
卫秀今日身着月白的宽袍,飘逸的衣袖镶着玄色的绲边,手肘靠着轮椅的扶手,那纸张在她苍白的指间,显得十分单薄。她眉心渐渐拧紧,神色亦逐渐沉晦,濮阳饮鸩自尽的一幕成了扎在她心上的一枚刺。这枚刺随着这应验般的名单愈加尖锐起来,使得卫秀心无着落,倍感不安。
兴许,一无所有的人会更珍惜所有之物。
卫秀瑀瑀独行了多年,意外地遇上了濮阳。濮阳像一盏明灯,映照着她,亦温暖着她。她起初抗拒这份温情,逐渐依赖这份温情,时至今日,濮阳在她心中,已不下父母兄长的分量。
想到父母与兄长,卫秀心头钝痛,抬头看到严焕,她将纸张放下,与他温声道:“你可记得,从前在边境,常听闻一首小词……”她凝神回忆,“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咆沙咆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严焕一贯沉着的神色也柔和起来:“先生还记得这个?那是在大将军帐下时,征人们常唱的曲调,是寄托了思乡之念的,还有下半阙……”
卫秀那时甚小,记不太得许多,能忆起上半阕,也只因其中描绘的胡马、边草,皆是生动之物,方才在她年幼的记忆中,留下了一抹色彩。但严焕那时却已大了,记得的便更多,他轻轻念来: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卫秀在他的轻吟中回忆起那黄沙漫天的边境。军帐驻扎在戈壁上。那时是艰苦的,却也是快乐的,所有的亲人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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