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深一族的奇异之处,便在于修为记忆会在传承者身上觉醒。这原本是一件取巧之事,但多少先辈一生所系、贪嗔痴恨都在其间,恍若亲历,且时不时就想出来溜达一圈。传承者病发时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难免要无端经受许多苦楚。历代先辈受其利、也受其害,倒逐渐探索出了一条应对之策,要传承者修一门特殊的功法,断绝执念,无痴无怒,无牵无挂,方能静守心神。然而他们修的虽是仙道,始终还是凡身,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忘记自己,成全众生?
柳庭深轻轻一笑,深怕这老人家再说些“斩断尘缘”之类的话,便对一侧一个弹琴的少年道:“空樱,你回来了。”
这少年放下琴,见礼道:“见过公子。”这少年生得清秀冷峻,若江离在此,当会认出他就是当日从君慎之手下救走孟宁的人。
这少年接着说道:“空樱来迟了,还请公子见谅。”柳庭深道:“这如何能怪你。”又问道,“情况如何?”空樱说道:“情况不妙,寒冰岛拜日族人叛变了,把所有岛上的玄门弟子都扣了起来。”柳庭深沉吟道:“如今寒冰岛即将进入永夜,正该是筹备向人族大量采购粮食的时候,怎么会在此时叛变了?”空樱道:“我四方打探,惭愧未能查明原因。只知道三大宗门都已派人前往交涉了。”秦日昇嗤笑道:“人族怎会和小小拜日族交涉,恐怕会直接派兵镇压才是。此时人族修士估计已在极地海上了。”
小白满是好奇地听大人们交谈,大多听不太懂。秦日昇经常鼓励她多思考、多提问,然而她既然听不懂,常常提不出什么问题来。如今她搜肠刮肚,总算想出了一个大问题,便很高兴地问道:“寒冰岛要是打仗的话,我们还去不去了?”
柳庭深笑道:“当然去。”
☆、君子所为
田间饱满的谷物全部被雨水打湿,倒伏在田里。在这平坦得一望无垠的东部平原上,风六又在逃命。与上次不一样的是,他和田地里的收成一样没有信心。
他携着阿月跑得鸡飞狗跳,后面追他的人却仿若闲庭信步,手里拿着一只碧绿酒葫芦,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此人正是纪雍。
纪雍凌空快走几步,就拦截到了风六前方。不过几个月而已,他竟修为大进,进阶炼神了。
风六大骂一声,转身又跑。他也不阻拦,在风六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风六边跑边道:“一个月不到,老子竟逃了两次命,运气怎么这么背!”阿月缩在他怀里,道:“你别说话了,赶紧逃吧。”与风六相处这几个月,她已经不那么怕他了。风六全速跑了一程,见原野上已不见了纪雍的身影,连忙找了个妥当的地方藏了起来。
他和阿月窝在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洞里,沾了一身泥巴。又在两人头上都盖上青草伪装起来,便屏息不动了。风六趴在洞中全神贯注地搜寻纪雍的身影,阿月拉了拉他衣袖。纪雍将食指竖在唇上,左右看了看,见纪雍确实没来,才小声道:“咱们跑不过他,只好躲起来,让他找不着咱们。”阿月手指指了指身后,风六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纪雍笑意盈盈站在那里。
纪雍取出一根缚灵索将风六捆上了,对阿月道:“小姑娘,你要自己跟我走,还是我绑你走?”阿月明智地做了选择,大声道:“我跟你走!”
纪雍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俘虏往流火城去,一边走一边惬意地喝酒。风六被捆成了一个粽子,低声下气地说道:“这位爷,上次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这不得到教训了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的一马吧。”他说罢谄媚一笑,恨不得把一张瘦长脸笑成可爱的小圆脸。阿月转过头,不忍看他那股谄媚劲儿。纪雍笑道:“上次不是说了么,我见你一次打一次。”风六哭丧着脸,道:“这我不是见着您都躲着走么?是您追着我不放的呀!”
纪雍道:“风六啊,听说你是在魔族长大的?”风六道:“对对,您厉害,什么都瞒不过您。”纪雍问道:“那干嘛不在魔族住了呀?”风六“嘿”了一声,道:“老子好歹是个人族,再住下去露馅了,他们非得杀了我不可。”纪雍道:“哦,那也是。你在哪个部?”风六一愣,老老实实说道:“古锡部。”纪雍道:“环境够艰苦的呀。”风六惊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古锡部南邻人族边界无尽森林,气候炎热不宜居住;西邻妖族圣地镜海,却仍然荒芜贫瘠。镜海为妖族带来了肥沃的土壤和俯首可拾、取之不尽的宝藏珍馐,却对魔族绵延的荒漠束手无策——一匹高大的山脉严实地阻挡了镜海吹过来的湿润季风。
纪雍道:“你可知对魔族而言,什么最重要?”风六道:“当然是家人。”纪雍问道:“你有家人吗?”风六道:“我是孤儿,没什么家人。”
纪雍道:“那定然是极难过的,世道艰险,没有家人相互扶持,心里总归不安定。”又道,“人族繁华,让我也忍不住赞叹贪恋。然而论到亲情和忠诚,我却是看不起人族的。你看大战时,多少人族易子而食……”魔族繁衍不易,在初期生活极为艰险,只有一家人团结一致,才有可能活下来。魔族一代代流传下来,对亲情的重视已融进了魔人的骨血中,成为他们品格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风六点头道:“对!魔族只会去抢别人的孩子吃。”他瞬间反应过来,问道:“你是魔族?”纪雍一笑,风六忙道:“我是魔族养大的,说起来我也算半个魔族,要是有一天人族和魔族又打起来,我肯定帮魔族。”纪雍笑道:“我看你只会浑水摸鱼。”风六笑道:“咱们又没什么矛盾,您打我一顿,把我当个屁,放了吧。”纪雍道:“我放不放你,还得看有个人同不同意。”风六道:“是谁?”纪雍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纪雍带着两个浑身是泥的人走在六甲巷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敲响了巷尾那扇朱漆门,不多时便有人来开了门。风六一见那开门的人,惊道:“是你?”江离看了眼门外这三个人组成的奇怪组合,向纪雍问道:“你来做什么?”纪雍将酒葫芦收到腰间,微笑道:“我路过此地,顺便来给你送个小礼。”风六听到这话,心中哀叹道:“老子这回栽定了。算起来上次那算卦的没骗我,确实应该找个地方藏着,等运气好些了再出来。”
江离守着门,并不请他进去,道:“我可不敢收一个魔族的礼。”纪雍指着风六,道:“听说这人把你从庐阳城一路绑到了临江城,我现在把人送到面前你也不要?”江离笑道:“狐假虎威,岂是君子所为?我就算要杀他,也不愿借你的势。”纪雍笑道:“那我就只有亲手杀了他了。”
风六连忙说道:“江离,老子虽然绑了你,但一路好吃好喝,老子为你保驾护航,打过多少架,受过多少伤?你竟见死不救?”
江离想起自己储物袋被风六抢了,便道:“你把我东西还我。”风六交出江离的储物袋,江离打开一看,里面财物少了大半。风六很坦然地说道:“都用了,最近没生意,只有拿这些凑合凑合。”江离忿忿道:“这人也算作恶多端,你想杀便杀罢。”说罢就要合上门。风六道:“那你就让一个魔族在人族地盘上杀人?”江离嗤笑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便问纪雍:“你到临江城多久了?”
纪雍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江离道:“你在这附近,可还做过其他事?”纪雍疑惑道:“有什么事?”风六听他两人你问我答,脑子一转便已明白了,大笑道:“我知道,确实是他做的,他亲口跟我讲的。他是魔族,爱吃人心人肝!最爱烤着吃,加孜然!”
纪雍一想,便道:“哦,你是说那两个村子的惨事?”江离原把纪雍当做朋友,就算纪雍魔族身份曝光,他也不愿与这人刀剑相向。此刻他听纪雍轻描淡写说起屠村惨事,真动了气,沉声问道:“究竟是不是你做的?”纪雍仍是一笑,道:“我是魔族,又不是禽兽,如何做得出哪种事?”风六嚷道:“胡说,魔族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是只想江离一怒之下与纪雍动手,他好趁机逃跑。
纪雍看了风六一眼,轻轻道:“你再多嘴多舌,我就割了这小姑娘的舌头。”风六果然老实了。
风六口中一向没几句实话,江离听风六这样说,倒觉得是自己猜错了。他懒得和这两人周旋,砰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纪雍吃了个闭门羹,一点也不动气。他背着手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低语道:“孟隐枫果然教得好徒弟。”
没过多久,孟隐枫也来到了流火城。
☆、寒冰岛
连天阴雨,太阳偶尔露个面,也是软绵绵的,晒不起来。秋晒苦等不至,田父一年的辛劳都被一场秋霖渍在田里。江离偶尔出城,见田地间已有农人在雨中抢收未熟的稻谷,但脸色悲戚,殊无丰收的喜悦。他立在雨中,一时思绪飞出很远,暗想,师父若得知此间情景,该忧思赈济之策了。
果然一到冬日,孟隐枫便亲自主持赈灾。大量的粮食从大丰收的云州西部运到了初尝饥饿滋味的东部。一场饥馑还未开始,便已被悄悄化解。江离听说后暗自感到自豪,却在孟隐枫巡视流火城时不敢出门,生怕被师父看见。
在江离眼中,孟隐枫磊落光明,自己恐怕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了。
江离在六甲巷中住了两个月,才听到寒冰岛叛乱之事。听说仙门弟子皆被扣押,至今也未解救出来。他想起谢芸也在其中,难免担心她的安危。想了想,还是打包行李,动身往寒冰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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