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从他们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同一种表情,类似于,活见鬼的。
明明前两句话还说我长得俊。
小厮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使得我十分怀疑他们下一刻就要做鸟兽散。而打破这份怀疑的——
景彦淌着光,从外头一道又一道门槛跨过,朝我而来,笑道:“听说你找我?”
窗外小厮们又重新坐了回去,看向景彦的目光像是看见了救苦救难的神祇。
我回身对上景彦的双眼,“是。”
不是我宋衾说话刻薄,不仅景彦有病,他府里的下人也有病,真的。
此时距我认识景彦已是四月又八天。
我对景彦早就没了厌恶,甚至允许他在我的心里排在戏园中那只猫的后头。猫的前面分别是,幼时玩伴,帮主,霈师兄,还有住在戏园旁的许婶。
如果他在心里认定我们是朋友的话。
只是朋友的话。
(五)
说到此处,再回头看看我伊始讲的那些话,只觉得自己大抵是该先去书塾念个几年“之乎者也”才有资格回来继续讲故事。明明要讲的是我同景彦的孽缘,说着说着却跑了偏,改成写自传了;明明是好好的一个故事,却被我讲的颠三倒四,想起什么便来几句什么,随性得让我自个儿都看不下去。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有师兄弟抱怨背唱词难,被师傅追着打了一顿,边打边骂道:“这夭寿的,还没让你去写唱词哩。”
又扯远了。
回到我被拐到相府那。
折腾了一个下午,不管是被药的,药人的,还是不知情的都累了。累了就该歇,只不过待遇不同。我和景彦坐着吃饭,那群药人的站成一排挨罚。
“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景彦挑了挑眉,笑着示意一旁绿着脸的丫鬟小子,“他们既怕你,你就住在这儿,多吓吓。”
我喝着冰镇的粥,头也不抬道,“我只是个唱戏的,道行浅,辟邪这事,我干不来。”
“这玩笑倒是我说的不对了,我的错。”景彦伸手将他那边的糕点朝我面前挪了挪,“尝尝这个,甜而不腻,这天吃着正好。”他顿了顿,又道:“前面那句不是说笑的。”
我一征,半晌才抬头对上景彦的双眼,“景彦,你知道的。”
“为什么?”他再次问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车夫换条路走……我相府再不济,他一个尚书也不敢乱来。”
“宋衾”,他的眼里像是泛着粼粼波光,“别的我们都不提,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好。”
一连晴了数十日,这天午时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色大暗,风不要命似的灌进屋里,我转头看窗外,没见着雨打残荷的景象,反倒是有脑袋从窗旁冒出来,朝着我笑。
“……”
我伸手关掉了窗,再一转头,景彦已然坐在了我的对面。
“在写字呢?”他看着我桌上笔墨纸砚四宝具齐的一套,伸了手想把宣纸拿过去,“听多了你唱戏,倒还真的没见过你的字。”
我拦住他,“书都不曾正经读过两年,能写出什么来。”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阿衾你……”说话间纸已被他调了个头,我那狗都嫌的字一个接一个蹦进他眼中,他罕见地没将一句话说利索,“那个……”
我被他略显惊恐的表情逗笑,追问道:“哪个?”
“你……可塑之才,绝对的可塑之才。虽说现在写出的较为……稚嫩,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且看这落笔……”
“好了,别编了。”我笑着打断他,“难看就难看,实话么,我自己也嫌。”
“往后我可以教你啊。”他一转话头,“但今日这天,是用来喝酒的。”他拍了拍身侧,我这才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坛酒。
(六)
“阿衾,待会我和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
一灯如豆,昏暗得仿佛已至深夜。景彦倒出最后一杯酒,随手将酒坛子倒扣在了桌上。
我疑惑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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