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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宗伦见他吓得唇色都白了,心疼不已,盯住刘海面庞,心里飞快设想了一下刘海若真的做了王爷,两人再也不能长相厮守,自己是不是受得了?然而只是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便心痛地不能自已,根本无法深想下去。

“吴大哥……”刘海也不知怎么会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荣华富贵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奢望过,他所想的不过是和最亲爱的人平静和美地过一辈子,为什么这些分开他和吴大哥的祸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出现?

他哀哀地叫了吴宗伦一声,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掉下。

吴宗伦比他强不到哪里去。他现在也不顾什么身份礼数,起身把哀绝至极的刘海抱在怀中,想要安慰,万千愁绪在舌尖打转,哽咽着发不出半个字来。最终他只是反复拍打刘海的后背,喃喃道:

“海儿,无论将来如何,海儿,你只须顾着自己就好。”

两人都知道无力回天,说不定下一刻就得分别,这一别,也许终此一生再也没有团聚之日,都将对方紧紧搂住,仿佛溺水者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情绪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陈坤何时挥退众人,又是何时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端着香茗欣赏两人痛苦神情。

直到陈坤突然问道:“对了两位,未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刘海满脸是泪,虽听到了,却赌气不去理他,吴宗伦用指肚抹去刘海的泪痕,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他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安慰道:“海儿,你先安心去京城,我会照顾好娘和孩子们,下半辈子我就守在蚌壳村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想我们了,守陵之后就回来蚌壳村找我们……”

陈坤凉凉的声音响起:“这怎么成?燕王一看了王爷这么肖似先帝,感伤之下必定要在京城给王爷赏了宅邸,若是到时又没有合适的封地分封出去,王爷这辈子可都不能离开京城半步了。”

刘海一震,双手抓得更紧了些。

吴宗伦知道陈坤说的有理,不知他为何却以这种怪异的语气说出来,心里一动:

“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娘和儿子和你一起去京城……”

刘海仿佛看见一线光明,刚要说好,又被陈坤凉凉的声音打断:

“哎?这样更是万万不可。若是燕王殿下知道咱们王爷现在还没个正经家室,必定是要赐婚的,再说就凭王爷的人品,啧啧,想和什么贵人联姻不可能?怎能和你一介白丁厮混在一起?”

这语气中的调侃,吴宗伦总算是听明白了。开始他觉得如陈坤这样的居高位者是以他人痛苦为乐惯了,看别人生离死别如同看戏,不过现在他迟迟没有叫人分开刘海和自己,说的每句话听着像是调侃,似乎又有指点的意味。是不是这件事还可转圜?

见吴宗伦目光如水望着自己,陈坤笑了笑:“你们两人想要厮守倒也简单,只要……”

陈坤拖长语调,见刘海眼睛瞪圆了瞧着自己,心下十分舒坦,一字一顿:“叫吴探花扮作女人,从此嫁给王爷,夫唱妇随,相夫教子,不就结了?”

刘海眼睛瞪得更圆。

吴宗伦太熟悉他的表情,这是真的在思考这法子可行性!忙打断刘海的幻想:“就算我愿意,欺瞒皇上被发现了也是大罪。”

刘海眼神一暗,点头:“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只要能和吴大哥在一起,叫我做个樵夫,打一辈子柴都是安乐的。可是叫我离开吴大哥,就算锦衣玉食也是活受罪。 ”

吴宗伦抬眼见陈坤换上了一副沉思模样,撩袍拜倒:“草民斗胆说一句,还请督公看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既往不咎,指点迷津,大恩大德,草民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说起“同年”,陈坤倒是愣了一下。他虽是自小入宫做了阉人,却也在华谊六年中了进士,这是本朝从来没有先例之事。

有人说他早就是燕王埋在宫中的棋子,却不知这确然全是先帝对他的恩赐。先帝是节度使造反起家,多疑成性,在他看来,满朝文武都有私心,几无可信之人,只有亲力亲为伺候在旁的阉人才会对皇家知恩图报,尽忠职守。因此早在十几年前,先帝便刻意栽培,内定了曾贴身伺候过的陈坤一个东厂厂督的位置,并且准备定□□制,自他之后,阉人中身家清白取信于皇家者,亦可以参加科举甚至入朝为官。可是榜单一下,士林震动,多有上书朝廷反对者,尤以清流派首领吴潮态度最为坚决,先帝只好就此作罢,于是至今□□太监中里也只有陈坤一人有进士出身。

陈坤知道他未投靠燕王前,士人间多以他的进士身份为笑柄,就算现在他权倾朝野,阿谀奉承者也极少敢以这个出身来巴结他的。而现在吴宗伦诚诚恳恳说出口的“同年”却毫无讽刺意味,似乎是在提醒陈坤先帝对他的恩典,令他不要太过难为刘海这个无权无势的挂名王爷。

吴宗伦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个“同年”的确勾起陈坤对陈年旧事的回忆,心下一黯,对吴宗伦倒是起了一点赞赏,这位前探花显然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不识时务,之前的冒名顶替可见他有勇有谋,对朝堂情况也算了解。

“可惜了的,起事时吴探花也算是燕王殿下这边的人,咱家至今都记得胡歌给的几个谋划像是有高人指点,如今天下太平,连海盗都能封了个逍遥侯,怎么吴探花甘心就此一生在穷乡僻壤做个渔夫了吗?吴宗伦,本督怜你是个人才,愿意向殿下保你做个三品的指挥使,到时候你也在京办差,这么和楚王双宿双栖岂不美哉?”

吴宗伦一听有门,头垂得更低,语气却十分坚决:“谢督公美意,宗伦之心早已不在朝堂,宁愿终此一生做个渔夫。”

刘海忙也跪了下来。他眼巴巴地看了看陈坤,虽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的信息是一致的。他也不想做什么王爷。

陈坤侧身避开刘海的跪拜,看看吴宗伦又看看刘海怔了片刻:“好,好,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放着王爷不做要做樵夫,一个放着官儿不做要做草民,还真是古今难得一见!做王爷有什么不好?让你做官难道还得罪你了?真是不识好歹,不识时务!愚蠢至极!”

他语气极重,是发怒的前兆,刘海听得害怕,偷偷看了一眼吴宗伦,见他面色平静,只低头应承着,心里便也静了下来。

心道,无论这大官儿怎么发怒怎么处置,自己和吴大哥永远不分开就是。吴宗伦感觉到刘海的灼灼目光,也伸出大手,握住了他的,两人已经历过几次生离死别,早已心灵相通,这一刻,雷霆万钧在上不以为意,竟都颇有默契地在离别的哀愁中享受一刻的甜蜜。

陈坤发泄了几句,见那两人双肩紧紧挨在一起,手儿牢牢拉在一起,虽跪在地上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脸上却都无畏无惧。面前情景和旧事刺激下,也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倒真的有些动怒了:“吴宗伦,难道你真的要拐带王爷?!”

“草民不敢。”

“楚王殿下不愿进京,你现在又不愿为官,将来可有后悔的一日?”

“绝不后悔。”

“你这一生,可愿献于楚王殿下?”

吴宗伦看了他一眼,饶他脸皮再厚,也有些郝然:“草民这一生眼里、心里只有刘海一人。”

“既然如此,吴宗伦接旨。”陈坤看看脸红的刘海,眼中竟多了一股暖意。他咳嗽一声,缓缓道出他记了许久的一段话来:

“先帝遗命,皇子楚虽系朕亲生骨肉,奈何其母戴罪,朕亦不喜,前命左右将军刘恺威、吴彦祖二人护送至南海天涯海阁代为抚养,不料二人反目,皇子楚亦随二人失踪。朕今已不得永年,不患骨肉分离而患皇家血脉混淆,着历任东厂厂督接任之日起找寻皇子楚及其后代,一旦寻及,代为抚养,奉为主人。然皇子楚永不得回京,违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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