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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了两个多时辰。

杨逸飞送皇甫濯与南亦远离开时，已是亥时一刻。

两人没喝多少酒，不过被庭院内晚风一吹，席间后背焐出的汗被吹得一阵寒凉，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杨逸飞看了一眼南亦远与皇甫濯，沿着回廊走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道：“南亦远，若有空，替我送一封信给长源公。”

南亦远见杨逸飞语调压低，便知杨逸飞是瞒着李倓要邀李泌出山：“门主是想请长源公来长安？”

杨逸飞点头：“我离开长歌门之时，长源公曾叮嘱过一旦李辅国被圣人厌恶，他便会寻准时机前来长安，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杨逸飞与李倓交好，而刚席间李倓言谈之中似乎对李泌有所顾忌，皇甫濯听杨逸飞如此说，问道：“杨门主是不是有所顾虑？”

杨逸飞回头望了一眼在回廊尽头的屋内自斟自饮的人一眼，而后摇头叹息道：“让他与长源公为对手，总比与李复为对手好些，至少长源公不会逼得他行一些险招。”

南亦远立即明白了杨逸飞话中之意，三年前，李倓与李复为对手，李倓竟以自己性命为赌注，可想而知当时杨逸飞是如何地提心吊胆。长源公，至少还不至于逼得李倓拿命去搏。

“弟子明白了。”南亦远拱手，抬起头时，他见杨逸飞似有话要与皇甫濯说，他自先走一步，让皇甫濯落后于自己几步。

皇甫濯也看出了杨逸飞的心思，故意放慢了脚步，与杨逸飞并肩走着：“门主还有交代？”

杨逸飞看了一眼前方已走至大门外的南亦远，杨逸飞心中一动，对皇甫濯说：“南亦远是我长歌门人，将他拉入进这时局是我之错，如今我也深陷其中，只求皇甫将军你能替我护他周全，也算是我这长歌门主为弟子做的一点事情。”

皇甫濯停下脚步，他亦望着大门外那瘦削的身影，明灭灯火时而将南亦远脸上那道伤疤照得清晰，时而又模糊，皇甫濯忽然觉得自己腹部胸口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捂住伤口，而后又似自嘲般地摇头笑道：“他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与门主无关。若真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会将他送回长歌门。”

杨逸飞感激地道：“多谢皇甫将军。”

皇甫濯飒然一笑，而他眼中，却没有一丝亮光。

上元元年九月，长安城内百姓为郭子仪贬谪不忿者甚众，有人进言李亨重新启用郭子仪，李亨领郭子仪领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宁、泾原诸道蕃、汉兵七万人直取范阳，然而诏书还未下多日，李亨受宦臣所言，又收回诏书。同月，太子李豫以神策军出征为由，向李亨进言封苍云军将军皇甫濯暂代禁军统领一职，又派五千苍云军驻守皇城，李亨应允。

十月，一封信自长安送往长歌门。又一月后，又一封信从长歌门送至郭子仪宅邸。南亦远将信展开，匆匆阅览，而后呈给了郭子仪。郭子仪敛眉，随即便将信纸烧毁。

信中言：“时机未到，至明年春日，再寻良机。”

李泌仍不肯出山。

第三十九章

转眼又是新年。

今年长安城的雪落得比较晚，除夕前两天，细碎雪花才飘飘摇摇从天而降。正在采买年货的人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落在手心转瞬融为了水珠，南亦远悻悻地收回了手。长歌门位于江南，雪就算下了，也积不起来。南亦远离开长歌门两年多，见了几次白皑皑的大雪，心头便记住了。去年大雪落了大半个月，而那时皇甫濯身受重伤，南亦远心思皆在皇甫濯身上，无暇欣赏雪景。今年，他盼了许久，终于把雪给盼来了，可细碎雪花落地即融，与江南下的小雪并无一般。

皇甫濯吃力地抱着一大堆爆竹，去年他受伤躺在床上，没陪南亦远放鞭炮祈福，今年他准备把去年的一齐补偿给南亦远，可没想到南亦远一高兴，将近要把整个东市的爆竹都给买了下来。入冬了，皇甫濯却是满头大汗。他一转头，正见南亦远失望地收回手，皇甫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南亦远挤出笑容来，对皇甫濯摇了摇头：“无事。”他见皇甫濯抱了一怀的爆竹，胳膊上和蹀躞带上也串了几串爆竹，此时的皇城禁军统领犹如招福童子一般，身上五颜六色，煞是有趣。南亦远一时没绷住笑，噗嗤笑出声来。

皇甫濯挑眉，他这一路已受了多人的打量，早知南亦远在笑什么，他吃力地拽了拽南亦远的衣袖，催促南亦远快些回去。

南亦远替皇甫濯将手中挂着的鞭炮换到了自己的手中，又解下了皇甫濯蹀躞带上挂着的一长串鞭炮，喜笑颜开地与皇甫濯一起回了郭子仪府邸。

年关将至，不论是唐军还是范阳军，不约而同地暂止兵戈。大唐天子李亨在太极宫过年，史思明则在东都洛阳不甘示弱，据闻洛阳城虽是一座空城，但范阳军仍装点的有模有样，大红灯笼绵延洛水两岸，气氛丝毫不比长安城差。听得探子来报，在郭子仪府邸的几人皆扯起嘴角干笑，史思明这份心思他们竟也能明白，不过作为大唐百姓，史思明永远皆是他们的敌人。

郭子仪最近频频出入太极宫，他虽无兵无权，但最近这些时日，圣人和太子时常召郭子仪入宫，前一日太极宫传来旨意，今年的除夕圣人设宴太极宫，郭子仪也在受邀之列，明眼人早就看得出来郭子仪不久便会被圣人重新启用。门庭冷落大半年的郭府又重新热闹起来，不过这几日，大家皆忙着过年，郭府也就清静不少。

皇甫濯与南亦远回到郭府的时候，裴玄卿正站在大门下，将一个红灯笼递给莫之舟，莫之舟轻轻一跃，攀住门梁，将灯笼挂了上去。

“好身手！纯阳宫的梯云纵名不虚传！”皇甫濯由衷赞叹。

挂在门梁上的莫之舟微微一笑，旋即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裴玄卿见皇甫濯手中抱着一堆鞭炮，笑道：“你这是正月里每天都要招福吗？”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南亦远手中的东西，眉梢一挑，憋笑道：“南先生你买了羊肉？”

南亦远见裴玄卿神色古怪，又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得点头道：“涮暖锅吃的。”

裴玄卿弯起嘴角，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他只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莫道长吃素的。”

南亦远望了一眼莫之舟，只见莫之舟脸色阴沉，南亦远连忙往皇甫濯身后躲了躲，他总觉得这羊肉里肯定有猫腻！

然而，至羊肉片好，暖锅上桌，南亦远都不知这羊肉到底有何不妥。郭子仪不在，四人就简单让厨房做了几样菜肴，再加上一个暖锅，倒也有些年味。南亦远早将羊肉的事情抛之脑后，四人举杯对饮，涮些菜肴下肚，吃得颇为酣畅。

裴玄卿捡了一片羊肉丢至暖锅中，正在吃着素菜的莫之舟眉梢耸了下，裴玄卿赶忙将涮好的羊肉丢给了皇甫濯。皇甫濯也正在涮羊肉，见碗中多了一块羊肉，皇甫濯不解地望向裴玄卿。

裴玄卿心虚地笑道：“我最近陪莫道长吃素，吃素……”边说，他边冲莫之舟笑了笑。

南亦远瞥了一眼裴玄卿碗边丢的一块猪骨，伸筷从皇甫濯碗里把裴玄卿丢来的羊肉夹走吃掉，心道这羊肉果然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