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夜接着道,“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师出有名的重要性,侯爷想必不会不清楚。天子,就是侯爷的‘道’,只要天子在,朝廷便也在,一应事情便都名正言顺。否则有朝一日,一旦其他诸侯以天子的名义胁迫侯爷,侯爷若从了,那敌人就是兵不血刃,侯爷若不从,恐怕侯爷就得落个反贼的名声。”
说白了,天子已经是一个空壳,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了。可就是这个空壳,一说出来,比全天下的各地诸侯的名号都要响亮得多。
而华夏民族自诩礼仪之邦,文明之国,古往今来,最是看重一个“名正言顺”。
“侯爷再想,中原各处还有多少的皇室宗亲?西边象州的杜植就是其中一个,假如天子不在,姓杜的人还多的是,何时轮得到侯爷?既然现在能将真命天子供奉起来,就可免了他日各方势力扶植的宗亲林立的乱象。”
殷子夜话语已足够委婉,直白点说,就是现在有个正版的就抓紧了,省得将来冒出来一堆山寨的皇帝谁都不认谁。
“此事请侯爷再三思虑,若迟了一步,只怕悔之晚矣。”殷子夜拱手道。
“迟了一步?”齐牧皱眉。
“形势如斯明朗,想得到的何止殷某一人?尤其渝州的叶昭,割据的诸侯当中,当前属他势力最大,领地最广,兵力最多,气焰也最盛。叶家四世三公,声名远播,投入叶昭麾下的能人志士必然不少,侯爷说是不是?”
殷子夜知道齐牧就是从叶昭营下出来的,这些情况,齐牧必当清楚。
“只可惜叶昭懂得仿效周公礼贤下士,却不懂如何真正地重用人才,沽名钓誉,外宽内忌,必不能久。不然,他早就有那个能力,但始终没有迎接天子。殷某估计,定有人劝谏过叶昭,叶昭不听罢了。就怕他哪天忽然想通了,届时侯爷就错失良机了。”
“你……”殷子夜一席长谈下来,齐牧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反而盯着殷子夜看了好一会儿,“若本侯没记错,殷先生甚少出门,且年纪轻轻,何以对天下大势拿捏得这般通透?”
殷子夜怔了怔,齐牧这是在夸他?
“侯爷过誉,殷某信口胡来,一己之见罢了。”
“哈哈哈——”齐牧爽朗地笑了起来,“好一个信口胡来。听了先生一席话,本侯豁然开朗。闻若诚不欺我,先生确为栋梁之才。”
齐牧的赞誉毫不掩饰,一时倒令殷子夜有点无措。
两人又谈了些时候,看天色不早,齐牧便号令众人驾马回城。
又是一段漫漫长路,终归赶在入夜前到了城门口,远远就见一堆人聚在一起,不知出了什么乱子,齐牧扫了一眼,一声长吁,盘龙一个急停,齐牧一跃而下,对殷子夜道,“殷先生稍候片刻。”言毕,转身朝人群走去。
其他人也纷纷下了马,随着齐牧而去,独留殷子夜一人在马上,还有几个人看管马群。没有齐牧扶着,他不好下地,况且齐牧让他稍候……殷子夜只好不自在地抓紧马鞍,希望齐牧快点回来。
偏生今日在城门巡视的是何炎。齐牧定下出战阵容后,可能为了不冷落何炎,特命他加紧城门的巡防。何炎虽憋了一肚子气,齐牧交代的工作还是不会怠慢的。赶巧这会儿就让他见到了殷子夜孤零零地骑在齐牧的马上。
何炎不由更火大了。齐牧的盘龙马为当年国舅所赠的血汗宝马,连他这个铁杆兄弟都没能骑过几次,殷子夜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将它坐于□□,在何炎看来简直是一种侮辱。
何炎向来是行动比脑子快的人,跨步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当头一声断喝,“侯爷的宝马岂是你这种小白脸能坐的?!”
何炎嗓门本来就大,盛怒之下更是振聋发聩,周围一圈人都被他吓到,殷子夜也不由一惊,下意识地将双腿夹得紧了些,没想到盘龙马头一扬,四蹄一张,竟转头就拔腿跑去。
殷子夜这下真的是脸都白了,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双手死死地攒着马鞍,身形随着马身的起伏而不住摇晃。那头齐牧也听到了何炎的声音,一看这景象,二话不说奔向马群,随手拉过一匹马便翻身骑上,用力地一抽马鞭,“驾!”疾速朝殷子夜追去。
殷子夜实在不知道这匹高头大马要跑向何方,万般无助之下,他尝试着拉起缰绳,双脚紧紧踏着马镫,往后一拉缰绳的时候同时双腿用力伸直——在他的观察中,齐牧就是这般勒马的。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殷子夜的左腿倏地一疼,使不上力,尔后身子一歪,短暂的天旋地转后,背后闷闷地一阵剧痛,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盘龙则头也不回地一溜跑远。
紧随其后的齐牧当即停下,上前扶起殷子夜,“殷先生,你怎么样?没伤着吧?”
他说话间,那些侍从、将士与兵卒也都赶了过来,“我去追盘龙!”顾决说着,打马而去,有几个兵卒跟着去了,其余人都围在齐牧身后。
殷子夜的胸腔既疼又闷,根本说不出话,只能任由齐牧扶着,近乎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真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
☆、议会缺席
“殷先生?”见他仿佛连气都快喘不上来,齐牧紧蹙眉头,并不勉强要拉他站起,而是任由他伏在自己胸前,静待他缓缓恢复。
这期间,齐牧仔细地将殷子夜检查一番,至少没见到什么明显的伤口,然殷子夜身体孱弱,回去还得让大夫好生诊断。
“能站起来么?”好一会儿,齐牧才轻声问道。
“应该……可以。”殷子夜终于能沙哑着出声,在齐牧的搀扶下想要起身,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又摔回地上,好在齐牧眼疾手快揽住他腰身。
“算了。”齐牧说道。殷子夜还没琢磨出他这两个字什么意思,齐牧忽地另一手伸过他双膝之下,竟就这样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殷子夜懵了,自己的手一时都不知该往哪放。无论文人学子,抑或朝廷官员,都极为讲究礼仪,齐牧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抱着他,怎么看都不成体统。
“侯爷……我,我可以自己走……”殷子夜忙挣扎着想要下地,齐牧却反而搂得更紧,声音低沉,“不要乱动。”
殷子夜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全身僵硬地偎在齐牧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城门走去。
齐牧走路,其他人便不敢骑马,一群人拉着一堆马匹跟在他身后,路上远远地围观齐牧的人则越来越多。齐牧对这些目光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往前迈步。
他发现,殷子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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