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蔺晨慢慢讲述当年的细节,君臣二人都湿了眼睛。末了,蒙挚先揉了揉眼睛,苦声道:“早知道他这么难受,我应该多去看看他,不然,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我们回营才发现,他已经走了,还走得这么孤单。”
蔺晨拍拍他肩:“大将军重任在肩,长苏自然是明白的。要是你不分轻重地回来,那才真叫他死不瞑目,要知道,这条路是他自己所选,就是以身殉道,他也心甘情愿。”
“可我不甘愿。”萧景琰铁拳紧握,头低得几乎看不见脸。面前的席上大颗大颗的泪珠连串而下,仿佛一下哭尽了这许多年的思念。
“他明明已经回来,明明已经活了。为什么又要离开,为什么我留不住……”
他哭得痛彻心扉,旁人也难以劝解。整间屋子都给这泪水的苦涩淹没了,室中所有人都静静地陷入这悲伤中,默然失语。
“就算他在我身边时,我也不曾好好珍惜,还猜忌他,怀疑他,不信任他。最不应该对他做的事,我统统做了个遍。明明他就在我身边,可我就是看不到他!三年,他在我身边待了三年!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最后一个才知道是他啊……”
愁肠无解,蔺晨默默将酒换了茶,斟在他杯中。
萧景琰仰面饮干,实在除此之外,世间已无任何良药能治他这彻骨心伤。
他一杯接着一杯,室内再无人声言语,只有他喝水一样地牛饮,全然不顾自己的酒力是否承受得起。
很快,萧景琰便酩酊大醉。
蒙挚把他抬入内室,自己一人守在前厅。他担心此间安全,便抱剑而坐,看样子是准备一夜无眠。
“就你一个人,能顶什么用?”蔺晨毫不客气地讽他。
“那也总胜过没有,难道凭你这一介白衣,又能够挡得住千军万马了?”
蔺晨胸有成竹地笑笑:“千军万马不敢当,但有什么不速之客,还是能防的。”
蒙挚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我们的马……也是你的布置?”
蔺晨坦然点头:“这屋子四周都洒了药粉,人嗅不出,动物却能立时分辨。若是不进屋喝茶冲解药性,不过弹指间便要倒地不醒。你说我这药比不比你这一个活人有用?”
蒙挚觉得的确有理,想要点头,不等他动作,却看见眼前景象颠倒,茶几杯盘揉成一团,渐渐汇成一股洪流。
他轰然一声倒下,蔺晨却不为所动,抱着胳膊闲闲道:“既然无用,就乖乖休息吧。”
这一响动静甚大,不刻内室的门便打开。
里头的人问:“叫你让他睡着,你把他怎么了?”
蔺晨伸脚踢了踢滚在地上的蒙挚,见他毫无意识,才放心道:“一点蒙汗药而已,伤不了脏腑,你尽管放心。”
那人迟疑片刻,才问:“药效……直到何时?”
“辰时三刻,必然苏醒。”
“好。”那人爽快应了,便要关门。
“等等。”蔺晨叫住他,“你真要守他一夜?”
“让他悲伤五年,一夜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被他发现,该当如何?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那人沉默半晌,最终没有辩解,手指紧扣住门板,缓缓合上。
“我自己的诺言,自己记得。”
四
传说,九安山是有老虎的。
然而林殊和景琰都没见过。从他们记事以来,皇上猎到过獐子、猞猁、麋鹿、狼
豹,却独独没有猎到过老虎。据说那是因为所有猎物都是事先抓好了再放出来,而九安山的老虎特别聪明,禁军们费尽心力抓捕不到,这才侥幸在猎物清单上逃开了那一笔。
林殊与景琰上回杀豹,其实并不是单凭二人之力。当时祁王一直在旁掠阵,出口指点要津。他是天生将才,文韬武略均臻至境,指教两个孩子狩猎,哪怕是猎豹,亦是轻而易举。
二人虽然骇得满头冷汗,但最后不负厚望终于将猛兽降于刀下,均是志得意满兴奋不已。自那一天起他们便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对于莫入深山之类的告诫也闭耳不听。
尤其是林殊,他自小灵气逼人,鬼主意和新花样层出不穷,胆子比同龄的孩子架起来都大。这下贸入山林,他满心只想抓野味,全然没有料到可能会在深山中丢了性命。
只听密林深处传来极惊悚的一声吼叫,萧景琰难以置信,一把拉住林殊,嘴里叽里咕噜:“@#¥%!@~%#¥@……”
林殊晓得他问自己听见了没,心中一慌,脸上只是强装镇定:“再听听。”
他们要听,野兽却未必听话就叫。两人稍等了片刻,没再听见那要命的声响,感觉脚下异样,却是等来了大地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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