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平冲他有气无力的龇了下牙,白生生的,咬在身上还真挺疼——胡八一想。“真没想到内蒙的省道这么惨……这哪儿有牧民啊?”
“牧民也不是住在公路边啊,我们去苏泊淖尔,淖尔就是湖的意思,你知道纳木措吧,和那个差不多,蒙古人叫淖尔,藏族人叫措。”胡八一从车门边掏出罐红牛给他,“一直在出汗,补充点水分。”又扫了眼后视镜问SHIRLEY杨,“参谋长怎么样,能挺住吗?”
SHIRLEY杨摆摆手示意自己没问题,摊开大比例地图在膝盖上看起来,上头用笔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标注,既有基金会发给他们的资料,也有她这些日子自己查史料的结果:苏泊淖尔离中蒙边境很近,本地人也叫它苏布谷淖尔,意思是珍珠湖——据说成吉思汗的夫人(具体是四十多位中的哪一位就不清楚了)曾在此用自己的珍珠耳环祭湖,附近有宝日敖包,相传就是成吉思汗曾经驻跸过的地方,这次的达鲁花赤金牌就是在宝日敖包附近发现的。考虑到蒙古人的历史多半依靠口口相传,那么或者和宝日敖包真正有关系的不是成吉思汗而是他的孙子忽必烈也不一定。
这一天他们开了七百多不到八百公里,最后几十公里几乎没有路,靠着地图在开,胡八一被西斜的太阳晒得头昏脑涨,看着车轮下的碎石直咋舌:“杨参谋长,你没弄错吧,这就是个戈壁滩啊?”
“这附近还有几个季节性湖泊,还有,绿洲,”SHIRLEY杨肯定地说,“牧民是在绿洲上的。”
话音刚落,车子猛烈地颠簸了几下,失去平衡似的歪向左边,胡八一赶紧踩了刹车,跳下车去踢了一脚瘪了的左后轮:“操,扎破了!”
赵启平也跟着下车,看了看情况说:“这么大的口子,连外胎估计也得换。”
“轮胎倒是有……不过马上天黑了,换上去再往前走弄不好还得扎,等明天吧,”胡八一挠挠头,过去揉一把赵启平的臀尖,“屁股颠成两瓣儿没有?”
赵启平瞪他一眼,“你的屁股就不是两瓣儿的吗?人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
“好好好,我再问一次,屁股颠成四瓣,不,八瓣了没有?”胡八一态度超好,拉着赵启平到离车远一点的地方去了,大声说:“来,给我根烟抽!”接着压低声音耳语道:“和杨参谋长一起出来就是麻烦,荒郊野外的,咱又不能变个女厕所给她,只有离远点了。”
他平常大大咧咧,这时候居然心细如发,赵启平笑嘻嘻地试探,态度十分自然:“这么绅士,你喜欢过人家吧?”
胡八一挑着眉,烟卷斜斜叼着眼看要掉的模样,眼睛在夕阳最后那点余晖里黑亮得惊人。他噗地笑出来问赵启平:“嗲赵,你这是对我的情史感兴趣了?”
小赵医生从他嘴唇上把烟摘下来深深嘬了一口,夹在指间姿态潇洒地弹了弹烟灰——这动作在夜店或酒吧里必然能迷倒一大片男女,现在有幸看见的却只有胡八一:“考虑可持续发展的时候,总得看看资源还剩下多少啊。”
胡八一搂着他肩膀把脸转向空荡荡的来路:“多着呢。”
16、UNFUCKINBELIEVABLE
戈壁滩上昼夜温差大,太阳下山没多久,赵启平就觉得寒浸浸的。一路上他临时抱佛脚看了些野外生存的书,都强调夜里应该生起一堆篝火,并且保持彻夜不灭,一来可以取暖煮食,二来也能驱赶动物,但眼下除了碎石就是沙砾,连根草都是稀罕物,更别说柴禾了,书上那些关于篝火的TIPS完全用不上。好在他们带了固体燃料块,比矿泉水瓶盖略大一点,能烧将近半个小时,烧开两壶水没有问题,只不过用来烤火还是不太方便,最多能烤个手。
既然已经决定露营,SHIRLEY杨便用行军锅煮了意面,加上罐头装的肉酱当晚饭,三个人草草吃完,胡八一用袖口把嘴边的油渍擦干净,说:“杨参谋长你这美国胃是改不了了,下回给来一老北京炸酱面行么?”
“我不会。”SHIRLEY杨用煮面的水把锅子碗筷都洗过,双手端着行军锅走出十几步把水泼了,回头问胡八一,“今晚怎么值夜?”
“咱俩一人值半宿呗,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尽着你挑。”胡八一拍拍屁股站起来到车边去找帐篷,“你睡车里,我和嗲赵睡外边,就这么定了。”
固体燃料越烧越小,最后火苗只有豆粒大,蓝幽幽的,跳动了两下就悄无声息地灭下去,剩下点微黄的蜡状物沾在碎石上。赵启平觉得有点被小瞧了,还有另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胡八一和SHIRLEY杨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但好像他们自有一种习惯,或者说,默契,是现在的自己还插不进去的。
“值夜算我一个。”他说。胡八一抱着帐篷回头看了看他,赵启平补充道:“我们医生经常值夜班的,不要紧。”
“那你值第一班吧。”胡八一很快就把帐篷搭好,下面铺着防潮垫,四边用大些的石头压住,“杨参谋长你值最后一班。”
SHIRLEY杨看着胡八一把新买的双人睡袋放进帐篷里,默默点头。她开了车门看到副驾驶上扣着一本《黄金时代》,便回身问:“赵医生,你要不要把你的书拿着,值夜的时候看。”赵启平道了谢,把书和应急灯一起接过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八点,也就是说至少要三个半小时或者四个小时才能换班,熬个夜到12点对他来说不稀奇,但是如果睡到12点再被叫起来,那滋味想必不太好受,何况白天胡八一还开了一天的车。
“要不咱俩换换,你值头一班?”
“换什么?我就是想让你下半宿睡个囫囵觉。”胡八一打个呵欠,把鞋脱在帐篷外头,自己钻进去又在里面转了个身,半拉脑袋露在帐篷外头和他说话,“我先暖和暖和被窝,你也不用熬到半夜,到11点喊我就行。”
戈壁的晚上最厉害的是风,风里夹着沙砾呜呜作响,不留神听像是远方有人低低的在哭。这风掠过车顶便响起细碎的啪啪声,打在帐篷上是刷啦刷啦的,吹到脸上像无数的小刀子割着,又痒又疼。赵启平换了个方向,把脸转到背风的那面去,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沙子,合上书用手拢着挡住风点了根烟,觉得应急灯的光似乎都被吹的暗了些。但这怎么可能呢,又不是煤油灯,电灯泡不会怕风的。
此时此刻,四下除了风声便再无声息,别说是鸡鸣狗叫车声人语,连野地里常有的蟋蟀或者蛐蛐也听不见一声,方圆几十里他可能是唯一一个醒着的人。风越发冷了,好像能透过皮肉直接吹到骨头上,吹得关节缝里往外渗出寒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走开了十几步背对帐篷拉下裤链放水。赵启平自认胆子不小,然而独自面对浩瀚戈壁,人难免会意识到自己和蝼蚁其实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从而生出些对自然的敬畏之意来。整理裤子的时候他无意间抬头望了望天空,头上浓黑一片,半颗星星都没看到——下午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胡八一被晒得满头大汗自己还给他递了张纸巾,为什么现在天上没有星星?赵启平想,这不科学啊。
他走回帐篷旁边坐下,要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在风声里分辨出胡八一熟睡时和缓的呼吸,才十点刚过,怎么也得再过一个小时才能叫胡八一起来。赵启平看着越来越暗的应急灯想,大概这灯电池不好,没电了。灯泡最后忽闪忽闪了几下,灭了,风声似乎静了一静,在这一瞬间赵启平隐约听到北边有马嘶人喊的声音,他激灵了一下站起来向北张望——什么也看不见,声音却越来越近。
只犹豫了几秒钟,那声响就宏大得像是一整支迫近的军队,有人的惨叫,也有马的嘶鸣,有人在大笑,在兴奋地呼喊。他听过很多鬼故事,看过无数恐怖片,可从来没有一次这样身临其境过,他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科学,然而所有科学都没法解释如此清晰逼真的声音从何而来……
唯物主义者赵启平,三观摇摇欲坠。
胡八一从帐篷里手忙脚乱地钻了出来,鞋也没穿,手里拎着自己的背包,从里头掏出个式样古拙的东西,转着圈弹了几下把帐篷圈在里头,然后把赵启平推进帐篷里,急促小声的嘱咐他:“别出声,好好在里头待着,我马上回来!”赵启平从帐篷开口里影影绰绰地看见他往车的方向跑过去,SHIRLEY杨贴在车窗上似乎是做了一个OK的手势,胡八一这才折返回来一头钻进帐篷,松了口大气搂着赵启平问:“吓坏了吧?”
这时候那声音近得好像就在帐篷外面似的,连马蹄叩地的哒哒声都历历可数,赵启平又惊又怕,定了定神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拿的是什么东西?”
“墨斗,以前的木匠用的工具,不是什么高科技。”胡八一在黑暗里摸了摸他的脸,外面的声音绵延不绝,赵启平还听到了牛羊的叫声和女人的哭声,“嗲赵,你这运气也是够好的,第一天晚上就遇上阴兵过道了。放心,没事没事,这种只有声音没有影像的杀伤力不大,你就当是3D电影,等一会儿他们过去就好了。”
赵启平沉默了半天:“所以你跟我讲的什么精绝女王的诅咒啊,什么粽子啊,都是真的?”
“向习大大保证,我跟你说的每个字都没撒过谎。”
“你真的是盗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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