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宝姐姐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怎及得上这里自在?依我说,薛大哥哥也真是糊涂,反正你们家里也没了人,到了金陵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发都留在这里,咱们大家团团圆圆的,岂不好?”宝玉道。
宝钗听了这话,面色微变。只是她一贯周全,并不愿为这等事吵嘴,因此只不发一言。
倒是黛玉被牵动心事,冷笑道,“这又是什么混账话,我竟没听过!世上竟只你们家里有人了不成?她自有自己的家,再不好也是要回去的。何况薛家亦是金陵世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不知多少人巴望宝姐姐回去。比如我们这等没了家的,才离不得这里,只能任人作践呢!”说着泪珠子已经滚了下来,用帕子掩了,扭身便走。
宝玉自悔失言,想去追黛玉,又顾虑宝钗这里,真是两头为难。
宝钗忙道,“林妹妹最是心细,宝玉你还不快去把人劝住?”心里想着自己不过是来道个别,倒惹得这两个冤家闹了一场,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贾宝玉是家中的凤凰蛋,一家子人里倒有一半是围着他转的。这会儿他跟黛玉生了隙,其他人难免也有些不安。为着自己的事,平白添了这么一场风波,宝钗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反正已没有多少离情别意,遂起身告辞去了。
出得门来,将今日之事细细思量过,想及黛玉方才言语,心下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宝钗来到贾家时,黛玉业已在此居住一年有余,跟周围的人都融洽了的。宝钗一来,便分去一半秋色,黛玉心中悒郁,言语间免不了带上几分。宝钗初时不觉,渐渐也有几分明白了。因此素日里待黛玉原比别人客气些,自谓不得对方的心意。
然而今日这一番话,却方显得明白自己的心的,竟只有她一人。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两人皆是寄人篱下之顾。只是自己到底还有家可回,哥哥还会遣了人来接,她却是不能了。如此一想,心中倒觉得待遇平日里那些敏感的心思情有可原,且益发可叹了。她平日里与宝玉最好,却连宝玉也不懂得她这样的心,也不知道将来究竟如何。
薛姨妈这边,史老太君和王夫人自然也是苦留不住,只得备礼相送。薛姨妈再三婉拒,这才只准备了些京城特产,好让她带回去分送别人。
于是几日之后,母女二人并之前带着上京的家下仆人们,便再次启程回金陵去了。
……
因为有女眷,所以路上自然走得慢,不过薛蟠这里倒是早早得了信,让人将家里重新收拾过,只等女主人们回来了。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沉迷账本,可惜的是进展十分缓慢。这也难怪,薛蟠本就是个半吊子,那仅有的一点财物知识,还是上回陪着柏杨看账的时候现学的,后来都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独立看账,能够囫囵吞枣的看完已属不易,至于内中的问题,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即便如此,到后来薛蟠也有些厌烦不想再看的意思。先头杏奴还能用柏杨来激励他,渐渐连这个办法也没什么用了,只剩下一口气坚持着,什么时候断掉怕是就再续不上了。
杏奴见他每日里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出主意道,“其实大爷每日里这么自己看账也不是办法,还是该请个可靠的账房才是。不如写信给柏大爷,向他请教?”
薛家原本倒是有账房的,只是薛蟠知道族中有人生了异心,早就在暗地里收买人手,这账房究竟还可不可信,却也难说。况且公中的生意交给了薛蝌,他也不好再去要人手。
薛蟠闻言眼睛一亮,不过有踌躇道,“这样可行么?”
杏奴拍着胸脯道,“柏大爷只交代了您不能上门,又没说不能写信。你写完了,小的亲自去送。包管让柏大爷挑不出错来!”
薛蟠本就意动,被他一劝,也就应了。展开了笔墨要写信,只是写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好,揉了扔掉。一脸写了几张,连个开头都没写出来。杏奴见状,小心的问道,“大爷,要不找个人来代笔?”
“不好。”薛蟠道,“既然要写信,自然我自己写才有诚意,让人代笔算什么?”况且有些话,也着实不适合让别人来帮忙写。
只不过他自己莫说是文采了,就是许多字都不认识,亦写不出。翻着书折腾了半晌还是不满意,不免有些泄气。
杏奴见状便道,“大爷也很该请个人来教一教这些东西了。不求诗书闻达,日常总也要用到的。往后给柏大爷写信的日子还有呢!”
薛蟠道,“让谁来教?我一看见书本就头疼。”
若是柏杨亲自教他,或许还能学进去些,然而现在柏杨是连面都见不着的。
杏奴道,“不如一并请教柏大爷,或许他有办法?”
论到治自家大爷,还是柏大爷最有办法,到时候他亲自去送信,总要请柏大爷想出个法子来人,让大爷继续上进才好。
然而薛蟠想了想,感觉有些丢脸,忍不住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这样最妥当不过了,”杏奴连忙道,“大爷试想,您是什么样的人,柏大爷难道不知?如今见你肯上进,自然只有欢喜的。大爷若不信我这话,只管想想太太就是了。知道大爷肯上进,太太高兴得念了半天的佛,急忙的赶回来。柏大爷待大爷的心,与太太却是一般无二的。”
“胡说八道什么?”薛蟠闻言,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也是能混比的?”
“小的笨嘴拙舌,胡言乱语。”杏奴也不分辨。
但薛蟠认真细想,倒也的确如此。思来想去,自己怎么狼狈丢人的模样柏杨没有看过?也不差这一回了。况且杨哥知道了自己的艰难,才会明白自己这段时日也未曾空耗。这般想着,到底还是写了信。
……
柏杨收到薛蟠的信时,才刚刚回到苏州不久。这一趟出去总算是将所有定下的布料都运了回来,不过这一口气却还没到松的时候,这么多料子不能一直放在仓库里,得抓紧时间染了,找到下家。
开了年就一直在外奔波,虽然中途好几次累得几乎坚持不下去,但柏杨却觉得自己的身体结实了许多,原身因为长年累月的病痛留下来的那些暗伤和不足都正被一一弥补。所以虽然外表看上去黑了瘦了,旁人瞧着都是满眼的可惜,柏杨自己却是高兴的。
心情好,收到薛蟠的来信,便对着杏奴细问了这段时间以来薛蟠的表现,听说他磕磕绊绊,竟也一直在坚持,柏杨意外之余,倒更添了几分喜悦。总归自己没有看错人,薛蟠虽然底子差,但也不是不堪造就。
——倒像是自己这具身体,只要有恒心有毅力,迟早能锻炼得健健康康,再也没有任何隐患。
报着这样的心情,柏杨拆开了薛蟠的来信,然后立刻以手扶额,露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薛蟠的字写得差劲就不提了,这遣词造句生硬扭捏,让柏杨看得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信纸,对杏奴道,“让你们大爷下回直接写大白话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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