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眼中闪过一刹那的失神,流转的眼光中倒映着几许不易察觉的伤色,缓缓平静解释道:“怀素早些年前是个僧人,怀素是他的僧名,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他擅长雕刻、口技、陶瓷、木工,同时他食肉嗜酒,八年后逐出寺门,在这里开下一个店铺,为往来客提供食宿,不赚钱财,只为结交好友,每次结交一个好友,他们便会畅饮三日,然后又会栽下一棵桃树,等到桃花开的时候,怀素便会摘下桃花酿成酒封存,等到那个朋友再回来,才开坛,要是十年不见归,怀素便会将酒拿出敬天地。”
“怀素是个被逐出寺门的和尚!”许彦倾总结了一下。
“可以这么理解吧。”
许彦倾琢磨好久,忍不住问: “不过他为什么要将酒拿出来敬天地?”
“那个年代并非如今这番安稳的,战乱年代,日寇横行。”萧阮淡淡的语气却带着沉重:“尤其这里,当初是往来贸易的一个重要通道,来客天南地北,或游客或商客,或军队或敌兵,每个人来去匆匆,为生计为战争为明天而努力,没人知道自己的命运,怀素与百人定下十年之约,怕是归来的,不足一半,酒敬天地也罢,祭友也罢,不过是慰藉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许彦倾竟是打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并非惊吓,而是震惊.....战争的年代,她没有经历过,也没去细究过,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她从来都是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父母的不合、家庭的冷淡,使她变的叛逆跋扈,做事情从未考虑后果,是以,她难以体会为生计为战争为明天而做努力的人的心情,不懂与朋友约定十年之约的怀素,但是她从萧阮的眼神中,似看到了沧桑之感……竟是令人疼惜.....
“菜来咯。”花布头巾系着花布围裙,热情地端着两盘菜上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瘦巴巴的年轻男子。
待男子将托盘里的菜食尽数呈上桌面,花布头巾灿然一笑道:“菜上齐了,客人慢用。”
“谢谢你们。”萧阮不急着动筷,先颔首道谢。
许彦倾握着筷子准备夹菜的手猛的愣在半空,最后讪讪退了回来,也有礼的道了个谢,不过略显僵硬。
“别客气,快吃吧。”花布头巾心里暖融融的。
瘦巴巴的男子似是不擅长说些好听的话,所以只是憨憨一笑,就退到花布头巾身后。
“好吃吗?”花布头巾望着萧阮慢慢夹起慢慢咀嚼后咽下去,才问道。
萧阮点点头:“很好吃。”只是终究少了些当初怀素的味道。
“那就好,那就好。”花布头巾这才心满意足的领着瘦巴巴男子离开。
许彦倾夹了一大口咽下,缓缓吐口气,好满足。不过有点干,于是随手想去拿手边似是装水的瓷罐,准备倒上一杯,但是却被另一双手给扼住了瓶颈。
“你喝这个。”说着,萧阮将另一个瓷罐推向她。
“为什么?”
“这个浅。”萧阮取过另一盅为自己斟了一杯。
“浅?什么意思。”许彦倾拿起萧阮推给她的这罐闻了闻,惊诧道:“这是酒么,好香。”
“嗯,春-色寒翁醉,又名柳酒,一种特殊嫩草酿制,秋经露,冬经雪,取雪化后第一批嫩草尖,藏于春土,灼夏炎,其后方入窖藏之,香氛浓郁。”
许彦倾眼中一亮:“这叫什么来着,我要记住它!”
萧阮自抿一口,道 “□□寒翁醉,又名柳酒。”
“春-色寒翁醉,哈哈,我记住了,瞧以后谁还敢觉得我没文化。”
萧阮不知道这跟文化有什么关系,不过瞧见她笑容,觉得很真很清澈,其实,面前的女子不过是个叛逆的孩子,心底犹然一片纯白的桃花源......思索间,对面人戳戳她,兴高采烈问道:“□□寒翁醉,我可以理解,因为春天埋下的嘛,哈哈,不过那个柳酒怎么解释?”
萧阮很耐心解释:“诗词中,柳多取留下之意,柳酒又叫留酒,怀素取下的名字,每每友人离去,他都是取柳酒一杯,为其践行,取希望友人留下之意,不过一个美好的慰藉吧。”
“原来如此。”许彦倾垂了垂眼眸,伸手抚摸着瓶身,有些出神状:“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个意思,当时朋友离开是不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因为.....大多好像不会回来了……”
“嗯,交通、战争、生计还有生老病死,都是不可预料的因素。”
默了片刻,许彦倾方回跳脱开有些沉重的话题,指着萧阮的那一瓶问道: “那你的呢?叫黄粱梦是不是?我可以尝一下吗?”在萧阮报下的那一堆菜名中,她唯独只记下这个黄粱梦。
“黄粱梦,绝非虚名,一口飘忽,两口迷离,三口黄粱,酒颇深,不建议你饮用。”萧阮瞧她一眼,见她渴望的模样,叹口气道:“下次吧,今天你若是能接受得了一盅春-色寒翁醉,我下次允许你喝上一杯。”
许彦倾哪里等得了下次,是个急性子的主。于是道:“你说了一口飘忽两口迷离三口黄粱,可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喝了三杯完全没有什么事情,你肯定在匡我......我就尝一下嘛。”
萧阮直接抬起酒盅喝上一口,再平静瞧着她,微笑:“我酒量你是想象不到的.....不过。”萧阮将瓶子凑到鼻子细细闻了闻:“黄粱梦酿制很耗费力气,工序繁杂,这酒精度数虽是差不多,可是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工艺与味道。”
“什么意思?”
萧阮笑了笑:“人在变,年代在变,酒也在变。”
许彦倾斜她一眼:“你这人说话能不能不要拐弯抹角的,假的就是假的嘛。”
萧阮摇头:“不假,只是不纯罢了。”
“那我这个呢?”许彦倾将酒瓶直接到萧阮的面前,希望她闻出个所以然来,眼中带着希翼的光芒。
萧阮觉得许彦倾竟是有些孩子气得可爱,她轻轻拂开酒瓶,想着宽慰她,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没有春夏秋冬的味道,不过也是很不错的窖藏酒,年份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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