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白月从马背上跃下,待真真实实地踏上了世乐的土地,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云鸾骑在马背上并未走下马来,他远眺着远处的城墙,冰冷的眼眸渐渐变得温和,他问道:“这是萱芷郡么?”
“是,过了萱芷郡往北是扶风,往南则是……”
“沧落。”云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风里带着一抹熟悉的味道。
泽白月合上唇,莞尔一笑:“世子是往西走,还是往南走?”
云鸾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机灵的女子,沉下眼眸,嘴边却带着一抹笑容:“先去扶风。”
“白月领命!”泽白月笑得更加灿烂。
初秋的风中,夹着一声悲凉的笛音。顾茗澜披好放在床头的外衣,推开门,就见月色下,一个墨衣黑发的男子背对着他,一柄碧色笛子在月下泛起淡淡的光芒。顾茗澜感觉胸口消失的痛感又一次传来,徘徊在心头久久散不开。纵然他知道这个月下吹笛的人不是墨敬之,他也想让自己有那么一刻的恍惚。然而墨敬之的笛音终究与现在听来的不同,墨敬之的笛音清越,墨敛之的笛音悲凉,顾茗澜敛了敛神,在苍凉的笛音声中,一步一步走近墨敛之。
待顾茗澜走近墨敛之身边,墨敛之忽然停下笛音,伸手握住了顾茗澜冰冷的手,他眉头一锁,冷声问道:“还没好全,就不要出来吹风。”
汩汩暖流传入手心,顾茗澜却没有餍足贪恋这温柔。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坐在顾茗澜对面,淡淡地道:“忽然听到墨先生的笛音,有点怀念故人。”
“故人?”墨敛之神色暗了暗,手抚笛身,摇头笑道,“我以为你会说爱人。”
顾茗澜仰头看着天上的皓月,伸出手来,张开五指,透过指缝望向头顶的月盘:“我与靖烈侯只是知己而已。”
“人生难得一知己,能当得上顾将军的知己,我倒是有些羡慕靖烈侯。”
“顾某当不起先生这一声‘羡慕’。”顾茗澜苦笑。
墨敛之抬眼看着顾茗澜:“这又从何说起?”
“顾某可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知己,靖烈侯若知顾某早就下定决心要杀他,怕不会再当顾某的知己了吧。”顾茗澜避开了墨敛之的眼神,心虚地道。
“顾将军何必自欺欺人呢,靖烈侯到底死在谁的手上,你当真以为在下不知道?”墨敛之眼眸里闪过一抹戾色,他捏紧了手中的碧色笛子,冷笑道,“你以为激怒舒忝白和墨衣深,死在他们剑下,就能彻底地割裂了世乐与炎崆三年前的那一笔交易,让两国反目?御将军,你也太愚不可及了吧。”
顾茗澜没有说话,他垂眼看着被墨敛之攥紧在手中的碧色笛子,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墨敛之看着顾茗澜,没来由得心中滞闷,他曾经听说这位世乐的御将军曾经意气风发地一夜之间夺取炎崆北扬郡,斩杀炎崆靖烈侯墨敬之,将其首级悬于世乐扶风城门之上。墨敛之知道这不过是墨衣深与世乐国主联手下的一局棋,置墨敬之于死地的一局棋。有墨敬之在,顾茗澜就永远不可能对炎崆的靖烈侯下狠手,而炎崆也时刻恐惧着这位昔日摄政王顾风睫的后人。
“你不配为他而死。”墨敛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茗澜,“你又有什么资格替他报仇?因为你是他的知己?如果是知己,你就该知道他不会让你报仇!”墨敛之逼近了顾茗澜,伸手捏紧了顾茗澜的下颚,将顾茗澜的脑袋掰了过来,让对方的目光对向自己。
顾茗澜的眼里刹那间多了一丝慌乱,他又忽然抿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不配为他而死?墨敛之想错了,他自然不会为墨敬之去死,他的这条命怎么能用在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身上,他早就算好了自己死不了,他在等一个人来救他,他也等到了,并且挑起了这个人的怒意,让北漠与炎崆彻底的对立。事实证明,他算对了,墨敛之带着瀚海王的高骑来了,他把沙扬刃对云鸾的感情也一并算了进去,是谁说战场只有金戈铁马而不可以有爱恨情仇的算计?只要能达到目的,他顾茗澜不吝惜算计所有人,包括他的爱人,或者是知己。
“多谢墨先生指点,顾某明白了。”顾茗澜靠近墨敛之,将唇贴在了墨敛之的唇上。快了,云鸾已经回了世乐,所有的计划都将开始启动,在这乱世里,人人都是一枚棋子,胜出者才是最后的博弈者,没有人能跑得出这场棋局。
第56章 惊蛰·十
夜来凉风起。墨敛之没睡多久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睁开眼,透过半开的窗户瞧了瞧对面漆黑的屋子,翻身下了床。
“怎么了?”墨敛之披上外衣,打开门,门外是沙海城的巡城卫。
巡城卫许是一路跑过来的,模样着急,喘着粗气:“顾、顾将军连夜出城,属下们拦不住。”
墨敛之眉头高挑,目光变冷:“你们一队人拦不住一个受伤的人?”
“顾将军他没有直接从城门走。”巡城卫对上墨敛之眼中的厉色,目光缩了一缩。
墨敛之沉默不语,他望着对面漆黑的屋子,后悔自己怎么没就应了顾茗澜刚才的邀约,直接睡在顾茗澜屋子看着这个人。
巡城卫见墨敛之面色更沉,更加心慌,结结巴巴地道:“顾将军直接、直接翻上了城墙跃过、跃过角楼,属下们还未来得及追赶顾将军,他、他人就不见了。”说到最后,巡城卫的声音愈发小了,头也垂得更低。
墨敛之冷哼一声,纵然顾茗澜光明正大地独闯沙海城门,巡城卫没也怕拦不住他半步。墨敛之挥手让巡城卫退下,转身走回自己屋里,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天穹微紫,还有一个时辰就是鸡鸣,灯火下,墨敛之阴翳的眼里跳动着灼灼光芒,他伸手贴在自己唇角,那里还有些刺痛感,昨夜顾茗澜那毫不留情的一口直接让他恼怒地推开了顾茗澜。他是个将喜怒哀乐隐藏得极深的人,但这一次,他却冲动地推开了贴上自己的人,墨敛之第一次后悔了。
净水拍岸,水声翻滚,马蹄踏在岸边的石头上,间或被水浪溅湿,有些浪起得高,拍岸而来时,竟溅起两尺高,打湿了骑在马上人的衣角。云鸾驾马走在最前面,他毫不在意被浪花打湿的衣角,双目平视对面越来越近的巍峨城墙,一抹舒然笑意浮现在脸上。
泽白月已换了一身碧色的绸衫,也换了一支碧色菡萏镶珠步摇,步摇声清脆飘荡在耳边,她跟在云鸾身边,看见云鸾脸上那一抹笑意,悬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再有不到半里,他们就能抵达扶风郡,城墙上白底金鸟旗迎风招展,泽白月灿然笑道:“世子,就要到扶风了。”
云鸾点头,眼里也有藏不住的喜悦,就在泽白月话音刚落的一刻,紧闭的扶风郡城门忽然洞开,从里面奔出数名银铠军士,领头的是一身着青色宽袍的年轻男人,他一手执辔,一手摇着柄折扇,不是青沂还能有谁。而在扶风郡城墙上,另一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双手拢在袖中,临风而立,望着不远处的那一队兵马。
“王爷和少司命都来了。”虽然知道云鸾与对面的两个年轻男人是小时玩伴,泽白月还是向云鸾介绍了下对面两人。
云鸾点了下头:“我们走吧。”
同时,青沂带着的那队天羽军也迎向了对面的影月军。待与云鸾还有一丈之遥,青沂勒住马,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对面骑在马上的人行了个世乐的大礼:“青龙王青沂,参见世子殿下。”
云鸾驾马往青沂那里走了几步,从马上跃下,将青沂扶了起来:“你我何需见外。”
青沂看着面前这个俊朗出尘的男人,将脑中幼时云鸾粉雕玉琢的那一张脸与现在云鸾的脸重合起来,伸手握住了云鸾扶着自己的手,难抑心中激动:“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云鸾笑容坚定决然,在北漠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回来时会有怎样的心情,是抱怨父亲的不公,还是怨怼上天对自己的戏耍,亦或者是在自怨自艾中蹉跎一辈子,可真正的踏上世乐土地的这一刻,他却是平静的,甚至就像从未离开过世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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