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糖甘甜,犹在彤怀;如玫如瑰,犹在彤心,所未尽者,尚有万千,然二字珍重足矣!若得彤之死讯,勿以为悲。彤罪孽深重,死有余辜!阅毕即焚,切记!切记!”
沈馥阅罢,大惊大悲,只觉万箭诛心,痛不可挡,一壁唤着阿彤,一壁伏案嚎啕。子薛轻言安慰,亦是莫名伤怀。赵洌得闻泣涕之声,只觉进退两难,便在门外立住了。
过了半晌,子薛方启门出了来,却往他处去了。赵洌入了内,见沈馥呆呆坐于窗边,面上泪痕盈盈未干,地上火盆里一应灰烬,不觉道:“事已至此,你身子孱弱,还须宽心些。”沈馥道:“多谢子璋关怀。华彤已走了,我自痛定思痛。只是却不知天下之大,我的生身父母却在何处!”说着,又落下泪来。赵洌柔声垂询,心中亦是酸楚。沈馥一壁拭泪,一壁将身世简要说了。待听到“无梁狂客”四字,赵洌心下一惊,道:“我却不知世上有此等人物?”沈馥道:“阿彤必不诳我。实不相瞒,我曾于舞雩宫中见过雁飞图一轴,落款确有无梁二字,已命子薛去取了。”
一时取了画来,展来一观,果见落款上有无梁殿御笔字样,并“天假永年”朱印一枚。赵洌一见,登时心头大震,惊骇非常,不由怔住。见此情状,沈馥只道他有所得,便忙问道:“子璋可瞧出什么了没有?”赵洌摇首,道:“子璋无能。”沈馥眸色一黯,旋又笑道:“无妨,纵使寻见了,又岂能脱此苦海?只怕牵连双亲,倒不得善终了。”赵洌亦是黯然,又见画上题着元裕之的《雁丘词》,不由叹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怔了怔,又问道:“雪童可知这雁丘的典故?”沈馥道:“雪童孤陋寡闻,还请子璋赐教。”
赵洌道:“相传遗山先生赴试并州,道逢一捕雁者。捕雁者称其晨间捕杀一雁,而脱网者悲鸣不去,竟自投于地同死。先生大感其情,买之葬于汾水,垒石为坟,号曰雁丘。大雁非人,却情至极处,竟能以死相报,莫不教人动容。”卷中正是千山苍茫,孤雁低飞之景,唯见老翅掠空,怆然悲鸣,散于风中,哀哀不绝。
沈馥听得痴痴怔怔,思及他与赵漭二人何等情深爱重,不觉大触情肠,而自己却遽然割绝,如此负心薄幸,着实可恨可憎,纵使赵漭将他千刀万剐,那也是该的。只是若真可与赵漭再续前缘,得以同死,即便依旧是情深似海,也不过是玷污罢了。沈馥伫足呆立,痴恨欲狂,竟厉声道:“雪童非至情至性之人,自认不配同死,但求苟活一世,受尽摧折,以完前孽!”语罢,携卷大笑而辞。赵洌怔怔目送,但觉激愤迷茫,久立不语,心道:“我竟妄将他引为知己了!”又思及已将林晚泊送与皇帝枕席,大觉愧疚懊丧,便命人取酒,于那烂烂花间一醉方休。不在话下。
却不想沈馥一路行去,于春晖园中竟逢见未央。未央请了安,道:“这是三爷奉于御华的礼物,以贺御华晋封之喜。”说着,奉上礼来。沈馥瞧着那细长木盒,含笑道:“代本君谢过你家王爷,若得了闲,本君必亲自登门拜访。”未央呆了一呆,道:“三爷说御华圣眷优容,只恐无暇顾及,不必劳烦再见了。”
沈馥一听,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险些一头栽到下去,只亏得子薛在后头扶了。见沈馥面色发白,双目圆睁,未央只道他生怒,竟吓得跪地磕头道:“御华息怒!御华息怒!未……不、奴才并无冒犯之意,奴才只是奇怪我家主子未卜先知……”沈馥柔声道:“无事。只是听闻桓光王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未央这才笑吟吟的起身,禀道:“王爷有李嫣公子照料着,自是好得快了。只是还略有几声咳嗽,故此不曾亲来。”
沈馥不觉一怔,忙道:“还望桓光王好生保重,若是病情加重,也须及时就医,不可逞强。”又嘱咐几句,才将他打发。沈馥轻抚木盒,心跳如故,似甜似楚,几欲落泪。那盒里却是一焦萎梅枝并一薛涛笺,曰:“玉宇琼楼,覆压百里;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遥寄故园残梅一枝,节哀顺便,珍重勿念。”寥寥几笔,情思刻骨。沈馥阅毕,只久久将小笺贴在胸口,心内泣血,“我这般待你,你竟还记得我惦念焉湖边上的梅花!”又想那《十二芍药图》中,赵漭那般狠厉决绝,如今却又软语相慰,只是自己已是罪孽之身,却是再不能的了……思及此,顿觉酸楚无限,此情眷眷,此恨绵绵,不妨怔怔落泪。子薛见了,只恐人多眼杂,便劝道:“主子还请小心则个,万事回宫再议。”沈馥猛然醒神,不觉眼中已升腾一抹狠厉之色,心下道:“纵使心中有情,也是害人害己。长痛不如短痛,且尽早割舍了罢!”又命子薛将东西收了,遂迤逦而归。
入了绮霞翠微馆中,秋穗忙忙上来禀道:“主子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晌午时候李公公传旨说是皇上要与您一同用晚膳呢!”沈馥心下一惊,忙命沐浴更衣,又吩咐了菜色汤水,预备接驾。然而直直等到戌时,竟不见皇帝来,沈馥差了子袁前去打探。尚未得复命,却是小严子前来传话,说是皇上不来了。沈馥方露出几分颓色,撤下几席,用了数道点心。一时子袁回来,刚撩了帘子进屋,便急声道:“主子,大事不妙!”
沈馥心中一凛,只听子袁气喘吁吁的道:“奴才方才去了长春殿,原想是皇上忙于政事不得空儿来,却不想竟听见里头有人唱曲儿。几个小太监说是今儿下午新来了一位俊甫,直把皇上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沈馥失笑道:“瞧你说的混话!我当是什么,多来一个倒也热闹。”见他不以为意,子袁急红了脸,竟顿足道:“主子却是不知,皇上一见这俊甫便封了什么芙侍卿!”旁的没有,这个芙字倒似一根针在心上一戳,沈馥忙问是哪个芙字。子袁道:“听那儿的小太监说,这俊甫仿佛是哪位殿下带来的,皇上本不愿见,便一直置在秋水居里头。不知怎的今日下午一见,皇上龙颜大悦,还说什么芙蓉如面柳如眉,当下便封了芙侍卿,正在殿内伴驾。”沈馥听了,莫名觉着不详,便教子袁再去细细打探。
秋穗拿滚水泡了一壶新茶,放回了桌上。见沈馥垂眸不语,便问道:“主子可有什么打算?”沈馥蹙眉道:“不知何故,我竟觉得十分不安。”秋穗劝道:“主子莫怕,不论是敌是友,一时间他的位份还越不过您去。”沈馥抚着微隆起的小腹,道:“位份有何用?我倒是盼着什么人分了这些,不过又多了个无心之人罢了。”顿了顿,又觉无稽,怅然道:“只是一旦失宠,偌大的瑶光宫又将如何?我可对自身不仁,却不能对你们无义。”秋穗道:“主子慈悲是好的,奴婢是怕主子思虑太过,反伤自身。”沈馥道:“大仇未报,自不能伤己。”又思及华彤惨死,不由噙泪切齿道:“终有一日,我定教叶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秋穗忙轻声道:“主子莫不是气糊涂了,仔细隔墙有耳!”沈馥笑道:“既是妖孽,也必放肆几回才好,免得教人失望!至于隔墙有耳,我既这般说话,便不怕教人听到!”秋穗心头酸涩,道:“心里苦说出来也是好的,只是切莫如此自贬自伤,奴婢看着也心疼!”沈馥一听,登时凄苦万分,再忍不住,扑到秋穗怀中大哭起来。秋穗忙忙搂了,叠声劝慰。沈馥泪如雨下,痛声道:“秋穗姑姑,若非血海深仇,我便自个儿了断了,也断断不肯受这等折辱!只是我欠他太多,竟是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了!”秋穗亦不觉含泪,柔声道:“主子一直这般伤怀,于身子并无益处,仔细筹谋才是正经,若是主子这丧气话教恩公听见了,岂非误了他转世投生?”沈馥凝噎不止,又恨恨道:“不错!哭有何用?”遂止了泪,命秋穗更衣。
沐浴毕,沈馥已换了一身霜白绉纱寝衣,坐于黑漆嵌螺钿抚琴按箫图梳妆台边上吃茶。秋穗正取了角梳替沈馥梳头。子袁回来报说:“奴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是瞧见那芙侍卿了。这芙侍卿当真是一百二十分的俊俏,那从头到脚竟像个绢做的人物一般!那身段便是画上画的有这般标致,也没有这般飘逸的。再说他那相貌,奴才若说了您可别气恼,竟是没有一个娘娘比得上的,只怕比您还俊上几分!还有那小曲儿唱的,依依呀呀,绵绵缠缠,真真教人想思!”子袁说的手舞足蹈,绘声绘色。
沈馥赐了茶,唏嘘道:“也难怪你去了这许久,竟是听曲儿去了!且说说听了些什么好故事来?”子袁讪讪道:“奴才哪里晓得什么,不过是《游园》《惊梦》之类的,只是有一曲不大熟,第一句仿佛是‘恁道谎阳台雨云,莽巫山秦晋’,听着心头怪惨戚的。”沈馥心下一惊,竟失手将杯盏打了粉碎。子袁煞白了脸,立时扑通跪了,叠声告罪。沈馥定了定神,淡淡道:“我无事,倒是你跑了大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罢。”子袁察言辨色,方安心告退。沈馥道了声“乏了”,便入内就寝。
这时,子薛进了来,垂目道:“主子,这东西可要收到库房里去?”说着,将那细长木盒呈上来。沈馥取在手中,心中掣痛,又不觉眸光眷恋,口内道:“你有心了。这个,自是我收着,也不必登记入库的。”子薛记了,便将仙鹤腾云纹暖玉枕头取了出来,又问是否关上宫门。沈馥忖了半晌,道:“关了,自此都这时候关。他便是过来,也不必开了。”子薛又问道:“那可如何回禀?”沈馥道:“就说我睡下了,若是再问,便去请张太医过来,我自有说法。”说着自仙鹤枕头里取了半块玫瑰珮来,又命子薛备了笔墨。书毕拜帖,交予子薛,沈馥道:“明日送到蕉棠馆。”顿了顿,又心道:“我若这般,子珏必不肯见我。”又拿过帖子往烛火上烧了。自此一夜无话。
这日恰逢皇帝放猎,沈馥便前来拜访赵漭。但见门上一小小匾额,曰:“怡红快绿”,门边也无人把守,沈馥径自去了。矮木作篱,有瘦藤星花为缀;白石为径,有碧茵茸苔作饰。又见翠蕉绿荫、红花丹霞之中,假山石峰,小榭宽庭,广水曲溪,飞虹卧埠,一派疏朗平淡,古拙天真之貌,正是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又有一座奇形石室,全无花木点缀,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独立湖中,宛若白牛卧水,冰象驰原,定然是赵漭园冶得意之作。沈馥伫足而观,不觉心驰神往,心道:“若得与子珏叩问山泉,筑室种树,灌园鬻蔬,再不论俗世,不知又是哪般光景?”遂又思及旧年于桃花坞小住,又是欢喜,又是神伤。走了半天,才瞧见一个莳花宫女,子薛前去一问,方知赵漭竟随驾而去,竟是扑了个空。子薛道:“离这儿不远便是莹心堂,不若劳烦慎夫人转达,自是放心些。”
莹心堂依山而建,栖于古木蓊郁,山花葳蕤之中。自仪门至山腰佛堂有石阶上百,一路密树参天,绿茵匝地,碧萼绀蜡,蒙络摇缀,更是取其幽邃清静,纯真天然之意。慎夫人素衣简髻,正于佛龛前静心焚香。
慧岸进来禀道:“夫人,珎御华来访。”慎夫人瞑目不启,只问何许人也。慧岸道:“便是以前的沈侍卿。”慎夫人双眸陡开,不觉含了愠怒,道:“他又何故来此?”慧岸道:“说是三殿下遗失之物托娘娘转交,夫人见是不见?”慎夫人道:“教他将物什留下,人就不必了。”慧岸领命而去。
慧岸见是一枚玉佩,不由对沈馥多看了几眼,道:“慧岸代夫人谢过俊甫,今日夫人身体抱恙不能见客,俊甫还是请回罢。”沈馥道谢,又遥对佛堂,正色裣衽,拜谒道:“臣甫沈馥拜见慎夫人,愿慎夫人安康长乐。”声之再三,恭敬诚挚。慧岸淡淡一笑,转身而去。子薛将沈馥自地上扶了,道:“主子这是何苦?”沈馥笑道:“慎夫人莲心佛性,慈悲为怀,我本妖孽,夫人避而不见,岂非饶我一命。” 又由子薛搀着到了山脚,上舆而归,渐隐于深宫高墙之中。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第十二回 无情主赠美效陶朱 有心人献媚比沧海 上
话说沈馥欲还珮断情,不料赵漭离宫随驾,只得前往莹心堂,谎称赵漭遗珮,劳慎夫人转交。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恰逢赵漭送了些山珍过来,慎夫人立传入内。赵漭请了安,将东西一一奉上,道:“母亲,孩儿不孝,未能时时承欢膝下,还请母亲降罪。”慎夫人赐座,只道:“漭儿安好,母亲也便放心。有一事母亲本不该多言,只是——慧岸。”慧岸便将玉佩呈上,赵漭大惊,忙问此物何来。
慧岸垂目答道:“今日午后珎御华来过,说此物是殿下遗落,特来归还。”此话不啻平地惊雷,赵漭立时怔住。慎夫人道:“这是你贴身之物,且不论何时化作两半,只若说是你不慎遗落,我却是不信的。”说着,不觉含了几分愠色,“沈馥冶容眩色,须眉丈夫而效淫娃之举,蛊惑朝廷,几危社稷。母亲只问你,你如何结交了这等小人!”赵漭一听,只觉裂心断肠,肺腑油煎,然一时无言以对,竟裣衽而跪,道:“母亲,此事还恕孩儿无可奉告。孩儿告退!”一语未完,握佩而去。
赵漭穿林而过,发足狂奔,吼道:“雪童!你何以如此待我!”却是仰天长啸,只震得木叶簌簌乱落,良久方绝。此时却听一把清柔之声问道:“阁下识得沈雪童?”赵漭一怔,蓦然回首,却见一白衣人正立于一株合欢之下,殷切相望,浑不觉细扇绯红落了半身。赵漭仓皇一顾,顿觉心如刀搅,一时间情思迷离,分不清是真是幻,竟飞步上前将人抱了满怀,痴痴唤道:“雪童!雪童!你岂是无情之人?我竟疑你,当真该死!”
白衣人见他俊朗伟岸,气度不凡,却又是满面的意切情真,如同赤子一般,不由得满面羞红,只轻轻言道:“阁下错认了,小人只是、只是沈公子的一位故人。”赵漭一听,方如清夜闻钟,忙敛容道:“是我失礼,还望公子恕罪。我姓赵,单名一个漭字,敢问公子上姓高名?”白衣人一愣,忙道:“赵公子幸会,小人贱名不足挂齿。”赵漭也不相逼,忙问道:“公子可也识雪童?”
白衣人娓娓将沈馥样貌性情说了,赵漭笑道:“果真是他!他的朋友便是我的!只是方才漭鲁莽失礼,冲撞了雪童故人,还请公子莫要挂心才是。”语罢,又长长一揖。白衣人忙道:“公子莫提,却是小人唐突了。”又见赵漭冲着他出神,也觉黯然。正相对无言之际,一个小太监急急走上来,口内唤着“主子,主子”,一见是赵漭,忙跪道:“奴才叩见桓光王,桓光王福寿安康。”白衣人顿时一惊,也忙正色行礼。
见赵漭愣在一旁,那小太监方称白衣人为芙侍卿。赵漭听了,暗自一惊,也依例见了礼,又忍不住将这位侍卿细细端详。只见他容若玉兰,姿同水仙,风神绰约,意志翩跹,与沈馥年岁相仿,却还出众几分。小太监与白衣人附耳几句,白衣人便匆匆辞去。衣角于花木掩映之间一闪而过,倒勾起旧年凌云别离的幻影,赵漭痴对着手中半璧,不由悲痛填膺,只攥紧拳头,直将掌心割得血肉模糊,心下恨声道:“如此,也便两讫了罢!”直冲着似血残阳嘶吼一气,惹得昏鸦乱飞,红枫摇曳,更觉肝肠痛尽,皮骨空存。不在话下。
这日于长春殿用过午膳,沈馥便延至定霞园。只见绿荫参差,苍苔密布,皆是小桥流水,柳绿花繁。芷馨引了沈馥入廊,廊外松竹掩映,通翠沁凉。过了宝瓶门,又见一绝大的假山,玲珑怪石攒凑迭成,上有兰芝玉草,柏松苍植,宛然山林丘壑之象。山中有一古洞,过洞而去,只见阮涣纯头上束着琉璃簪冠,身上着了一袭百蝶穿花湖蓝夏衫,腰上的碧玉通枝莲带扣上坠了好几个错金银的香药包,清贵秀雅之余,别有一番天真烂漫之情致。
一见沈馥,阮涣纯便扑上来亲他面颊,忙牵住他手拉至一处石亭。亭匾上镌了“风香”二字,乃皇帝御笔。四面开窗,前有牡丹、芍药数墩,与那海棠、玉兰几棵,后临净客池。如今正值夏季,风过荷举,莲障千重,亭亭者如夷光出浣,丽华晓妆,娴静弄影;偃偃者若太真好睡,弄玉贪梦,娇慵呈态。桌上也置了一个荷叶式的翡翠缸,浮了好些新鲜荷花,清露轻缀,红绿可爱。涣纯撅唇道:“因着天气热,馥哥哥都不来瞧纯儿了!”沈馥含笑道:“这不是过来了?只是纯儿日日有幼竹伴着,怕是将我抛到九霄云外了罢?”涣纯哪里晓得沈馥玩笑,忙辩道:“纯儿才没有忘了馥哥哥!只是筠哥哥心里不高兴,好几日不曾来了。”说着,怏怏的倚在柱上,又道:“新来的芙侍卿也不爱玩,日日躲在屋里。”
沈馥自取了一枝菡萏,一壁赏玩,一壁道:“芙侍卿置在秋水居,何时搬到你处?”说着在石凳上坐了,便有人奉茶。涣纯捡了几朵落花,吹到池子里,闷闷道:“皇上说芙侍卿好静,身子也弱,秋水居临着北溟湖,夜里起风凉得紧,便迁到这里的宜芙馆了。”沈馥笑道:“那是皇上怕你一人寂寞,才请了芙侍卿过来陪你。”涣纯摇了摇头,很是无趣,道:“纯儿去他那儿两回,说的话十只指头便数完,每回都隔着帘子。他只晓得写字画画,纯儿都瞧不懂;虽说他爱唱曲子,可远远听得就心里发酸,也不爱去了。”
沈馥吃了茶,满口花香,清脑醒脾,佐以碧波万顷,净客盈池,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涣纯凭栏闲望,怏怏道:“住得好没意思,还不如梨馨殿呢!梨馨殿虽小,至少离筠哥哥近些,可是纯儿又舍不得这里的花儿。”沈馥笑着命子薛将冰镇的樱桃蜜羹取了,道:“这是你素来爱吃的,眼下也不冰了,正好解暑。”
涣纯一见,立时什么都忘了,只欢呼一声,不等孙姑姑来服侍,自个儿握了勺子便吃。沈馥含笑相望,道:“纯儿可知幼竹心中郁郁所为何事?”阮涣纯含着樱桃,鼓着嘴歪到沈馥怀中,道:“纯儿并不很晓得,只知筠哥哥仿佛是同自己兄长置气。上回纯儿去博雅斋的时候,还瞧见筠哥哥写了‘君不见五湖舟泛旧儿女,鸱夷沉江,世绝响屐舞。’”
沈馥惊觉一切果如所料,仍不免鼻端酸楚,强笑道:“幼竹只是暑热气闷,再者,过了几日便是皇上大寿,怎可不仔细筹备?”涣纯听罢,笑逐颜开,道:“近来纯儿裁了好多新衣,皇上也夸纯儿穿得好,今日又送了好些衣料。”沈馥道:“皇上记挂纯儿,纯儿备了什么祝贺皇上千秋?”涣纯忙拉住沈馥,附耳道:“贺礼不可不送,只是纯儿想不出什么别出心裁的,就想着用寿饼比出一个寿字也便完了。”
沈馥忍俊不禁,惹得涣纯飞红两靥,娇嗔道:“馥哥哥笑话纯儿!纯儿不理你了!”沈馥忙忙强敛容色,道:“哪里是笑你,料想这寿饼又好看,又好吃,是纯儿有心了!”涣纯一听,欣喜不已,叠声问沈馥是否当真。沈馥自是颔首。涣纯甜甜一笑,搂了沈馥,道:“纯儿想御膳院的糕点太过寻常,已教小厨房预备了好些江南小食,冻米糖、蝴蝶芸豆酥、桂花茶饼、奶油松瓤卷酥、糯米莲子乳糕全都有,只是不知皇上是否喜欢呢?”
沈馥道:“皇上向来宠爱纯儿,只要纯儿有心,皇上那儿必是受用的。”涣纯嘻嘻一笑,吮了吮指尖,道:“那馥哥哥准备了什么?”沈馥愣了愣神,只笑道:“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罢了。”涣纯靠在沈馥肩上,嗅着发间细细幽香,道:“馥哥哥最得圣心,皇上必然中意!”食毕甜羹,涣纯浣了手,又轻轻问道:“大宴那日,杞王会来么?”沈馥一愣,道:“皇上大寿,皇室公卿自来赴宴。”涣纯听了,却喜上眉梢,道:“那可太好了!”沈馥亦展颜一笑。二人又闲话半日,待到子袁来报说皇帝往绮霞翠微馆去了,方话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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