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四把钥匙揣入衣襟内,就走出了门,站在门口处预备锁了门就走的,哪知这大铜锁他还不会锁,琢磨了一会儿,掏了钥匙出来,再捣鼓了一会儿,发现这锁还必得有钥匙才能给锁上。
他将门锁得妥当了之后,才旋身慢慢朝山下走。他本是走得极缓的,因也怕触犯了什么体内因上次那顿好打而或许遗留下的什么病症,却哪知走着走着,愈觉脚步轻盈了起来,根本不像是之前卧床有近一月的人。他自来了这处古怪地方起,就时时不觉得健康。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病患似的,没什么力气,动辄就是一副快虚脱了的模样,早就快不记得他以前有着健康结实的身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可眼下却因他被打、调理、喝药、吃得比在妓院中时强多了的这一连串的事情,令他因祸得福,小尝了一下身体又有种健康感觉的滋味。
身体一轻盈、一有了力气,他忽然间就觉得天朗气清、云淡日丽起来了,一扫阴霾,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眼前已有的又多出来一份感恩与珍惜。或许这只是因他从来就是一个不会怨天尤人的积极人,又或许是因他一个本不常得病力弱的人经由了那样一个气虚体弱、终日周身使不上力、再到又能体会到健康着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的这样的过程,就叫他自然地更珍惜起来了。
他这回由家中房门口走下山去并不是选的过板桥的那侧山头下山的道,而是择了婆婆的房子所在的这侧山头下山的道。他路过板桥而不过桥,直接继续向北走下山去。
这山本就生得奇异,板桥相连的是两侧山头,而这两侧却又不是像各有一座山一般,却像是将一座山的正中央切去了一条,形成了一道峡谷似的间隔。而这峡谷又因对开不阔,看久了反倒不像是谷地,而像是一条深壑,只那样细细深深的一条,显得相当狭束,范禹每每看着这山与这壑,都心中慨叹一番:这地方也不知是怎么生成的。
他想到要下山去看看,无非是因想到婆婆每天清晨很早就起来了,在用头一天下午磨好和好发好的谷粉团子做蒸馍之前,先得是下山去运一趟水上来,他想看看这路怎么走方便,日后也好帮婆婆运水,她一个老太太,总叫她每天下山又上山地运水,而自己却闲着,实在不好,他自己也看不过眼。他在心里对自己的印象总也是停留在过去那个有力气有担当的硬朗男人的样子上面,而总记不得现在的他自己比老太太还弱了三圈不止。要知道婆婆当年好歹也有一七六,虽说现在年迈,老了缩了,兴许只余下一七二公分了,可到底也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啊,哪比得他,眼下十四岁,又是囝,才一六五还没长到。
一个心理形象与实际形象严重不符的人,总是会被现实时常地打破心中的幻影。就当他一整条山路走下来,累得坐在一块不见得有多平滑的石上大喘着粗气时,就想着:到底是大病初愈,还是长点儿心才好。别一好了就极尽地蹦跶,到时又烙下什么后患,别追悔莫及。
虽说这样一条山路,对于以往的他自然是不在话下,可就他现在这身架子,他低下头望了望自己的细手细脚,陡然间确有一股陌生感袭上他的心头,他回眼又望了眼之前走的那条山路,竟觉得过去的“不在话下”却在现在看来相当漫长。
故而他决定在山下好好歇歇脚再往回走。
婆婆每回运水都是来这边的河的上游来运的。这河也巧,正好就生在两山之间的谷底,之前范禹砍柴晕倒被婆婆救了的那次,由婆婆家出来往妓院赶,虽是急,可他还是稍停了片刻,由板桥中央向下俯瞰了一会儿,虽站得高、离得远,可还是能感到河水的湍急,只是因站得高,那时并听不见这急流的哗哗水声,这会儿到了这临近处,才听见这声响真是几近震天。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那病才初愈,才会这样但凡听见些吵闹杂声就觉得跟震天了似的。又或许是这水声本来就是大到人人听着都会有些心烦的。
这河叫仓水河,就这样直穿过两山之间,发于北,流向南,就这走势该是要流经鱼女城的,兴许在鱼女城城东是能见着这河道的其中一截的。也不知这什么怪地方,竟有这样北南走向的河,也不知这怪地方的河是不是条条都是这样的走向,反正他以前是只听过由西向东流的河川,或许是他孤陋寡闻吧,或许南北向的也有,只是他过去确实不曾耳闻罢了。
古时候的人好像对于一条河的利用,除了捕鱼泛舟,就是将上游水接来直接喝、中游水用来煮饭烧熟了用、下游的就只能是用来洗洗衣裳了。这好像就是沿着浚流而居的人对河水的利用,不像是内陆小镇上的人们,都是凿井取水,一口井的水,既用来生着喝、熟着喝,还用来洗衣裳、洗澡的。
范禹在城里妓院做工时,见妓院后院里也有井,他们那时喝的是井水,兴许那城中人因城中的那截河道的水不在最上游的地方、没有那样地洁净,用来喝实在不放心,洗洗衣裳倒还是可以的,才都不喝那河的水,且井水比河水多少要好喝不少。可范禹那时也没觉得那井水有多好喝,主要是他纯是不习惯喝生水,哪怕那水是水质较好的井水。其实叫哪个来自于范禹之前活过的那个世界的现代人就那样喝河川或是井里取来的生水,都是不大能接受的,一个是怕有虫、得病,再一个水中眼见的又或是肉眼看不到的杂质其实也挺多,直接喝的话,那个口感也是很次的。多数人也挺讲究的,都要买滤水器材滤一遍才放心。而且也不仅是喝起来放不放心的这一件事,而是确实口感也不一样,越是滤得干净的,那个水喝着越甜。很早以前他那儿的水源还没那么污染时,井水喝起来都是微甜的,就是因为那类地下水都经由了天然岩层的过滤,那样干净,自然就还原了水甜的本质。
这边的河水、井水,虽说比以前他那儿的自来水好多了,喝不到什么水管铁锈的味道,也喝不到像带了点游泳池水味道的那种氯^气味道,可是到底是有一丁点、极少的那种泥沙味,这个避不了。他的那种因过去的工作而略且挑剔的味觉连这儿的井水都觉得差强人意,就更不要说这河川水了。
他还是想喝水能健康些,这样的话不仅是不用怕被水害得得病,且洁净的、还原了微甘本质的纯水能让几乎一切食物变得更好吃。他觉得现在家里就他跟一个婆婆,一小一老,都是弱者,身体都不是那么壮实的,还是注重一下入口的东西才好,且用滤过的水来蒸馍还能让馍更好吃。不知那样能不能让婆婆的小摊档的口碑变得更好。
☆、第 6 章
范禹自那天下到山下河口边想到了滤水一事之后,他回山上家里后就开始天天一有空了就想着那事,只不过一时半刻并没有着手做起来。那几天婆婆照旧是早上出门做小买卖,下午回来后准备着一应第二天的小买卖要用到的食材物品。而范禹因婆婆限制了他做一些粗重事情,而究竟什么样的事情算是粗重的,问他他现在也是不晓得如何界定了,总之照婆婆的标准看来,就没有事情是不粗重的,于是他索性成日在这一边山头瞎晃荡,而婆婆认为出门在山上瞎晃不是什么做不得的事情,晒晒太阳,吸吸山里的空气是件大好的事情,也不累,对大病初愈的人是极好的,也就没有管他,总之他到点回来吃饭也就是了。
他那几天晃荡到后来就想着该将后山那一大片荞麦仁能收的都收了。这几个月以来几乎都是大毒日头这么地晒着,那些荞麦仁在穗子上自然风干了倒也好,采收起来还容易得多,还省得像是刚长好水分足时那会儿的采收相当费劲,且这样采收了来还不用回家后在房前摊开来晒除水分。且还得赶着这段时间收,他知道再过阵子要转季了,转季时先会有几场暴雨,若把那些已被压得弯弯的枯黄穗子一打,那些荞麦仁那时干脆也别收了,全都会烂在地里的。
故而他后来索性每回出门都要带上一个布袋,以便装他采来的荞麦仁。采完了后就妥当存放在婆婆那间既是火房又是磨坊又是工坊的“多功能”“综合性”“极简主义”的黯旧厨房的一隅。婆婆有一回见自己厨房那一角里的三角麦粒儿越来越多了,便问他可是到山背后去采这种麦子了,他说是的。婆婆只说是别紧忙地采,就眼下有的这些都够吃了。他也只是应了声好,不过还是每天都采,还随着体内气力日益增多,采得更加勤了,预想着再过一周左右要将那些全给采收完。
可就在这时,婆婆闹肚子了。那天晚上肚子绞痛,一问才知原来年年季节轮替时婆婆都会有几回肚子不舒服。范禹料想就是那个水给喝的,他还没着手做出滤水的滤材来,自他想着净水这桩事后,他也只是先每天将那些运回家的上游河川水煮好了,放在那里放凉,还关照婆婆要喝那个煮过的水。可是婆婆虽说也听了他的话,可是老习惯不改,总是会顺手就在水缸里拿瓢取生水来喝,自认由小喝到大都是这样,也不见有什么大事,且这儿山野、河川旁住的人家都是这样的,没听说非得将水煮了才行。她也从未将每年季节交替时的肚疼的病跟这水扯上什么关联,只当是节气不同了,必然有些身体适应上的问题。
范禹那晚上又跟婆婆强调了一遍,说只能喝他煮过的水,不能再碰那个生水了,婆婆看他一脸谨肃,也就认真应了下来,说以后都喝煮过的。
第二天范禹替婆婆出门做小买卖去了,那面都是婆婆昨天肚疼之前早已弄好了的,他早上揪好了形状再蒸出来的而已。
他推了小板车入城后,本是要沿着大启街走,经过那家妓院,拐入芒姑子巷再正经做他这生意的,哪知路上被一路边水果摊的小贩截下来,问他:“你这里面有灰麦包买吗?”范禹知道不少这里的东西的地道叫法,并且现也在与人交谈时也尽可能用他们的对东西的叫法,像是他家后山那些荞麦叫“三角麦”,因麦仁确是三角形的,而这种灰馍被这里人叫成灰麦包。他答这小贩:“有的。”那小贩说早上赶着出来摆这个地摊,没赶上吃东西就来了,能否现在就买两只灰麦包给他。他说好的,接着掀开笼屉子,取了两只还很热乎的给这小贩,收了他四个子。
这儿的钱分“大锭 ”“小锭”、“串”、“子”,一大锭相当于五小锭,一小锭则等同于二十串,一串上面有一百个子。而一只灰麦包值两个子。
他将麦包递与那小贩时,不经意间瞥见了他地上那块麻布上堆的一些水果,竟见着了椰子。他没多想,只脱口问道:“大哥,你这儿的椰子由哪里运过来的?”那男人一怔,顺着他目光方向一看,回答说:“大椰?你不是这儿人吧,这个竟不知道?这儿鱼女城向东再过去几个村县,就又是一座大的城,那城就临海,这大椰都是不等它们熟了自然落地之前就采了往这边运了。运到时正好也是甜熟的了。”范禹虽知不少这个世界的实情,因他初来时的梦里将一切都看了,只是后来他总还是用着他自己本身的记忆活着,也不是时时想起那个梦与这个身体本有的记忆,故而有些时候说话前、做事前若不想一想,就总是会脱口而出或是一做就做出些叫人听着看着有些怪的话或事来。
就像是关于那座海边的城,“他的”记忆里也是有的,只因问话之前没有着力地先想一想,就问了一句像是他全然不知那城的存在的话。这个身体虽过去不曾去过那个海边,可是也有耳闻,听旁边的人讲过鱼女城向东还有座相当繁华的城,且是临海的。他也明知椰子在这儿叫“大椰”,可就是之前一时半刻,只依着他自己本身的记忆在问话,而并未改口。
他见这男人见他这样怪,便也索性不再就这个他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的问话再回应些什么了,只是问这人:“大哥,你这大椰的壳每天都是不要的吧。”他“记得”以前这身体每回去砍柴回来时途经这个水果摊档时,都见到有不少椰壳堆在一旁,这小贩在人买了椰子后,会将椰壳去除,只将里面的芯给人拿走。只是他以前都是中午回程时看到这人以及那一堆椰壳,可究竟是不知道这人每天生意都做到几时,且都将这些椰壳扔去哪儿。这男人答:“对,每天收档时,我都将它们扔掉的。”
他问这男人:“大哥,我做工的那家人家要我来水果档讨索些椰壳,越多越好,因后山处他们有种一种菜,说是用大椰壳弄成条扔在地里,那种菜才不招虫。不知道你每天这椰壳给否都给我。我正好给运回去,也省得你每日自己扔了,这样收档还收得利索些。”他不会跟这男人说明白这椰壳的真实用处。这男人一听,自然是极好的,确如他所言,这样收档还收得利索些。
这男人说每天他这买卖是由早做到傍晚的。范禹就说:“那我中午收档时来收一次,傍晚你收档前我再来收一次。”这男人极乐意,因想着这么一来,就有人不要工钱地帮他收掉废料了,他摊上就这大椰的壳是个麻烦东西,其他的水果也不会产生什么废料,就这大椰,那样硬硬的壳,不能吃不能用的,当肥料都当不成,如今却有人肯定时地来收,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一样。
两人就椰壳一事说定了后,范禹便又推着车向婆婆平常摆档的地方走去。经过那妓院时还朝里面看了一眼,倒不是为的看看这妓院,而是想看看祖辛,毕竟有过一段交情,且这身体的原主与祖辛是很相投的。他自离了这处,也有时常记挂起祖辛,因想着他那人为人那样笃厚,且还叫他有那样的容貌,这么一来,就既易受人欺负且又易招人惦记上。一想到这些,他确实为他忧心。
只可惜,推板车途经妓院时只那样匆匆一瞥,根本就见不着。他还想着自己都离开妓院一个多月了,也不知祖辛现还是在大堂里做添茶添水的小工呢,还是都已叫妈妈关进一间厢房里去“养肥”了。
他这天早上做完了生意,将灰麦包都卖完了后,中午时分啃了一只给自己留的麦包,跟着就推着板车往回里走。经过那大哥的水果摊时,将他的椰壳都收了,还约好傍晚时再来一趟。
他回了家之后,先是看了婆婆身体有没有好些。后就将厨房里一只中型的缸用板车推去了后面他自己住的那房子的西面房间里。他睡东面,而西面那间本也该是一个厨房的样子,只是因之前都一直没人住这房子,故而厨房里什么也没有。
他将缸摆了进去,摆在靠窗的位置,就退出来将门关上了。他又将椰壳放到屋外地上,任它曝晒在太阳下。跟着就要进前面房子的厨房里,想接替婆婆做那些磨粉和面的事情,却发现婆婆都已进了厨房里在忙活起来了。他让婆婆去休息,可婆婆不肯,说身体早都好了,躺乏了,得起来做会儿事情了。他没办法,拗不过,只得跟婆婆说他在后面房子前晒了些大椰的壳,他得去后山收三角麦,也不知下午会不会突然有雨,若有,就帮他把椰壳收进屋来,因他就是想要让这椰壳内层一点水也没有。婆婆虽也不知他在捣鼓些什么,只一边磨着麦,一边应好,让他放心去收三角麦吧。
他又拿了个布袋子去后山收三角麦去了,当他到时,看着地上有些地方泥里散落的不及采收的麦仁,他心里还直可惜着,想着来年可定要早早地都收了来。最好是有钱了雇些壮丁一到了季节就去各处山背处收这些三角麦,他还指着这物赚些钱呢。就因他这些时日以来老想着用这种麦来挣钱,就关照过婆婆好几回不要用这麦仁来煮粥喝,他要留作他用。他如今跟婆婆相处也习惯了,他就发现跟老婆婆说事情,一定得说个三四遍才行。不然,她们总是应着,却初几次并不会落实,倒也不是她们不肯做,而是惯性地就按着老套路做事情,所以总得人强调个好几回,才能印象深,继而按新做法做。
婆婆听他说不要用这些麦仁,便也不用了,虽也不知这样留着它们能做什么,可她心里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用拿钱买回来的米煮粥喝吧。
范禹这天下午收了不少三角麦回家后,又帮婆婆和了一会儿面,跟着还将那些被晒得又干又烫的椰壳都收了回来,向晚时分就出发去城里准备再收一批椰壳回来。他这回是背了一个布袋子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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