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夏侯乙听他这样说了也依旧是不放心,只管他自己坐在床沿上,非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话。而范禹现在是脑中乱的,难免不大耐烦,就直想赶他先回去。
哪知夏侯乙也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先前范禹说的那“身体缺陷”的话,他本是脸冲着床外的,这会儿猛地偏了头过去看着正仰躺着的范禹,问:“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缺陷?我怎么没发现呢?”他猛地这样一说,把范禹也是一吓,睁开了眼朝他看,而夏侯乙说着,还伸了手过去,仿佛要仔细检查起来了似的,也仿佛他都已经很习惯做这检查的事情了似的。
却被范禹红着脸一把把他的手拍开了去,顿了一会儿才对他说:“亏得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就快要二十六的人了,连一点道理都不懂,我跟你又不一样,还动手动脚的不知道庄重,要是叫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夏侯乙本来也只是要隔着一床厚敦敦的被子、要下意识地探手去掐一掐他的腰,也不知道这样能检查出来什么缺陷,就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却被范禹一个反手拍开了,又听了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亘古未闻的怪谈一样,怔了好半晌,才又俯看向他,说:“你?要我庄重?我们不是向来都是这样的?每回还都是你挨到我身上来的,又是挽我的肘弯,又是紧挨着我坐着,现在还说我不懂道理。”他说得竟还有些委屈。
范禹一听,脸又一红,这才想起来他自己先前那么长时间里的在一种“麻木”状态下与这人之间的那些相处时的样子。他现如今这“麻木”是一下子没有了,可这又不代表他对他那些在麻木状态下做的事的记忆也一下子没有了。他记得那样清楚,一经人提醒了后,还总一直在不断想起那些之前的事,他的脸就越来越红。
还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怎么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连夏侯乙都注意到他脸红了,但他总想着他是一个不会脸红的人,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想到那时他赞他细看看长得还是不错的,他一脸呆样地问“是吗”;之前有一次他还脱口问出“你娶亲了吗”这样的话,且说话一说到亲热起来的时候,他就爱把两条胳膊肘搭过来。这么一想,他哪里是一个会脸红的人。
也因此,夏侯乙问:“你还说你没病?脸红成这样,不是什么热症吧。”范禹因脸红起来后,一时半会也退不下去,且越是尴尬着想让那几层热气往下退就越是退不下去,于是他心一急,就说:“这么热的天我盖这样的被子,能不热吗?”顿了一下,又说:“你起来,别坐着了,我要把被子换了。”夏侯乙则问:“你不躺了?”范禹则说:“不躺了,再躺就真有病了。你不回去?”
夏侯乙见他有些恼了,却又不知道他在恼些什么,只得站起身来,说:“那你今天晚上上我那儿吃饭吗?”范禹顿了顿,答:“今晚上不去,明天去。”夏侯乙点点头,关照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一个人吃晚饭也不要少吃,还说什么都瘦了,还是有点肉才好。
范禹听着烦,两手并用,将他往门外推,直到把他推出了门,合上了门,才得清静。
哪知范禹不仅这晚上没上夏侯乙那儿吃饭去,第二晚也依旧是没有去。因为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驾了马车、带了他宅里的两名壮汉去盘充城了。
他这一趟是想着这一路往盘充城去也只走大道或是有村子的地方,绝对不经山间野地或是草木蒙密的地方,且还带着两名壮汉,一路上应该也不用怕会遇上打劫的。
直到他这马车都出了鱼女城东城门了,那两名一直盯他梢的人才发现他这是一路要出城去了。因从未遇见这样的事过,就心里一急,赶着去报与夏侯乙知道。夏侯乙一听,心里气得没有言语可以表达,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真是反了!”
他转而又对这两个人说:“你们就不会一人买了马直接跟着,还两个人都跑回来跟我说这事。”那两人的其中一人说:“是是,眼下再要查他到了哪儿了也不是难事,那是不是现在就去盯上。”
夏侯乙想了一会儿后,又摆了摆手,说:“算了,你肯定他那车上坐了他宅子里的两个男人?”那盯梢的人报说:“肯定的,今早上远远地就见那两人上了马车。”夏侯乙问:“怎样?结实吗?有你们结实吗?”盯梢的说:“结实,比我们还结实的模样。”夏侯乙听了后,就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只最后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在范禹回来这城中后就继续去盯着他。
他是想着范禹向来也是有盘算的,之前吃过一次上伯甲城途中小树林子里遇盗匪的亏,这一次一定是盘算好了再上路的。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地急,头一天还答应好了要上这儿来吃晚饭的,结果就这样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夏侯乙先是感叹了一会,想着范禹也不知怎么突然人长大了、心也野了,以往但凡有点什么小事,他都会上自己这儿来非要人帮着想想解决的办法,而如今则不然,上海边的那座盘充城那么大一件事,竟然说走就走。一时间,夏侯乙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本来的一棵大树被藤盘蔓绕地依附着长着的,却突然那些藤蔓都被扯走了,一下子树杆上变得光秃秃的,还有些不大习惯这样地孤孑,倒反而怀念起被那些藤缠着时的感觉,即便那些藤是要从树身上吸走养分,也还是有些怀念那种被缠着的感觉,起码看着树与藤长在一起是热热闹闹、颇有生气的样子,而不是只光溜溜的一根粗实的树杆子竖在那儿。
夏侯乙再是心里郁结了一会儿,究竟还是想不明白这个范禹到底怎么了,怎么像是突然有了这些变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地恼了,就算是恼了,那他到底是在恼些什么。
又想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因他细想了想范禹昨天说的话,什么“不懂道理”,什么“被人看见又成何体统”这一类的话,难不成他是要提醒自己他都已经十六了、还跟着自己这样不清不楚的会招至话柄。
这么一想,夏侯乙忽然又开心了,想着:哦,我说的呢。原来是嫌他自己没名没份的。我说怎么明地暗地闹了这么多的脾气,原来说来说去就是嫌和我不清不楚的。
夏侯乙原本一直着眼于下狠劲天天仔细喂肥范禹这一桩事,最好将他肚子上贴上一层,腰上贴上一层,还有某处再贴上一层。因太过于专注这一件事情,连累得他都忘了范禹已越长越大的这件事。现在被范禹也不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地闹了这样一回之后,他就想着兴许是他也越长越大了,也已到了会有心事的年纪了,可还总是不见他跟他提某些事情,那他心里面一定是很急的,才有了之前那七八天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夏侯乙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起码他觉得他自己知道这事由了。
可他到底还是想错了的。但也无怪乎他想错,他由来都是这副样子的,他由来都是在心里隐隐地死死认定范禹对他喜欢得无可不可,又为他吃醋又喜欢赖着他的。这会儿他会这么想也是自然。
可是范禹之前也只是因刚发现了他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而处于一种既崩溃又怕丑、还有些“害羞”的各种滋味杂揉到一起去的情绪当中。他自觉面对不了这个夏侯乙,也自觉面对不了他自己,因而选择躲避。
也因此才想着去盘充城——一座滨海的城,想着这么一来说不定心情还能好一些,毕竟会面对着大海,再者,他也要去找寻一样东西。他老早以前就想着要去海边找一样东西的,可是这一回要去找的东西与之前想找的倒又不一样了,因他这回要找的是他这几日忽然想到的,是因为要帮那些分销糖果的小商贩发展新的食物品类而引出的找这样东西的念头。
他们这一趟由鱼女城去到盘充城用了八天不到的时间。这一路上也不光是范禹一人驾马车,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人也会驾马车,就两人轮替着地驱车前行。那个会驾马车的之前跟范禹上山救过人,而另一个则是以前因受雇于人的关系而在盘充城住过一年有余。还是那个会驾马车的男人把这事告诉给范禹听的,范禹才决定要带上这个人一道去。
他这一次去,选的人都是经过几重考虑的。不但他们人得生得高壮,且还得有些别的地方能帮上忙,像是要么是会驾车,要么是对盘充城有一定的了解。故而他也不是就盲目地像拉两个人夫一样地拉了人就带着走的。
而这些事情都是在那日晚他蓦地发现他自己极有可能喜欢上了夏侯乙之后的几天里想出来的。可见他也还算是保留了一些他男人的本质,只要是男人,只要不是懦弱到了极点的那一类,就几乎没有哪个是真地会为情所扰的。男人永远没有情字当先的时候,不像是女人,一有了感情^事,就什么都像是想不了了的样子,成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渴望找到一个人可以让她倾诉。而男人遇上了感情^事,哪怕是再让他们崩溃的、崩溃中还带了那么点儿“绝望”的,他们也依旧是能想着事业工作上的事情的。哪怕只是顺带着想想,可还是能在脑中作一些较为缜密的排布。
☆、第 52 章
范禹他们的马车驶入盘充城时,见一切都是一副苍黄的颜色。范禹也不知怎么,觉得眼前这一座城像是几万年前的人住过之后留存下来给现在这些人的,这么说也有些夸张,而究竟他也没有什么时间上的概念,也不知几万年前的人住的是什么样子、几千年前的人住的是什么样子、几百年前的人住的又是什么样子的,他也只是笼统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古老,就像是穴居人的遗存一样。
不过当然没有可能那样地破旧吓人,只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由岩石垒的,而街道是平整的硬的黄泥地,就这样纵眼看去,就觉得像是上面浮着一层细沙。整座城看起来倒还是很工整、中看的,虽说他心里想着的是“穴居”,可毕竟这石垒的座座房子都相当地规整,毕竟不是由原始的没有好的打磨器具的人类建成的那种东边凸出来一块、西边又凹进去一块的四壁不平整的房子。
总之这地方看着让人觉得新异,范禹本来来到了这世界里就已在最早期时处处都被吓过一一遍了,早该都是见怪不怪了才是,可是一见到这个盘充城,竟还是心里觉得新异的,还是要花一些时间去适应一下。
这里除了民居风格不一样、饮食与鱼女城的不大一样之外,其余的也倒没有什么叫外来者不习惯的。
经那个在这一座城住过一年有余的范禹宅子里的男人介绍了一番,他们一行人就先找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范禹是第一次住进石头房子里,还感觉很新鲜。他们在客栈里要了两间房,范禹一间,那两个男人合一间。范禹本想着,石头房子也就是看着笨拙,像是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可究其本质应该与砖头房子也是差不多的。可走进去了后,还是觉得是不一样的,就觉得沁凉舒爽得很。这房子像是一个天然的空调,将热气由石头的孔隙中吸走了一样。
他们找了落脚的地方后,先是将一些不要紧的东西先放在了他们客栈的房间里,再把一些贵重的有如钱财这一类的东西还是随身携带着上了马车。因想着天还早,也不能就这样呆在客栈里什么也不做,所以就驱车外出了。
这会儿换成是那个也会驾马车的男人来驱车。他们问范禹去哪儿,范禹本想说去这盘充城的府衙的,因他十分好奇这地方的府衙是不是也建成是一副地府的样子,且如果真是的话,那如若要用石头来垒那地府的样子是应如何构建出来。可他又忽地放下了这个念头,想着他自己也太不务正了,成天在脑袋里浮现这些奇思妙想的东西也没个正经的,这样可不行。于是他就说先去海边。
这处城是滨海的,且在这里人的手绘地图上看还是凸出陆地的一块,整座城的周长的四分之三都与海水相接,所以驱着马车随便走走也能很近便地到达一处海滩。
他们去了最就近的一片海滩。范禹见到了海,多少心里也有些澎湃壮阔了起来,将夏侯乙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就这么在脑中扔得远远的。他们留一人看车,另一人与范禹在海滩上转了一圈,范禹净拣些浅滩处、水清沙细且有碎石处去看,却发现不了他要的东西。于是三人又回去了岸边有路的地方,范禹是想着横竖也要在这里呆上三两日的,先不急,等今天一会儿回去客栈后歇歇脚,明天再去别处海滩找找,且还可以上这里的市集看看,也能找人问问有没有的。并不急在这一时,已奔劳了这好些天了,今天歇歇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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