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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首位一阔面厉眉的维那,冷声斥道:“祁旦缌,你作为佛祖俗家弟子,竟公然破戒饮酒,是为大不敬!背诵自警文!”

祁旦缌低眉垂首,挺直腰背跪在蒲团上,轻声背诵自警文:“神心洞照,圣默为宗;既启三缄,宜遵四实;事关圣说,理合金文,方能辅冀教乘,光扬祖道;利他自利,功不浪施。清规戒训,常应守护。宁有法死,不无法生……但依金口圣言,莫擅随于庸辈,如不应食葱韭薤蒜圜荽、酒肉鱼兔及乳饼酥酪,如遇病缘,宁舍身命,终不以酒肉俗味毁禁戒、非时食小食,并是非时之食也;财色之祸,甚于毒蛇,尤当远离……”

住持虽不约束祁旦缌的行径,可偏生戒堂头首维那对此甚为苛刻,寺内弟子皆敬畏之。梵语维那,此曰悦众,凡僧中之事并主之。

祁旦缌背完自警文,便被维那师傅罚到延寿堂东堂抄写经文,禁闭三日。

祁旦缌对东堂里的经书都很熟悉,取了几本放于沉香桌上读了起来,虽已看过很多遍,每次读却有另一番感悟,佛法精深,果不是他一时可以参透。

半晌,祁旦缌已经抄了大半本经书,窗外有雀鸣叫,抬起头望了过去,几只雀儿欢快的在枝头嬉闹,颇为欢快自由,祁旦缌将笔放在一边儿,起身整了整衣衫踱步到窗外。

东堂阁上,遥望去,风吹雨响的竹林后,是巴桑寺重叠泛青的屋顶,黛色的廊檐回环九曲,位居山腰。其下有一近城名曰:溪城,溪城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繁华热闹,民情淳朴。此时城内已升起袅袅炊烟,乡情满溢,令祁旦缌不禁想到了他们门隅那个小镇。

眼光流转,顺势望向山上,但见那可冲天直耸的大树,牵着彩色的经幡在飘扬,缕缕香烟昭示着有起早的香客正在祈福,天色已透亮,靛青中蘸着些洇蓝。

祁旦缌是被维那师傅叫醒的时候,那是天色刚蒙蒙亮,本来是要当晚就回家去的,哪知他竟喝多了,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偏巧被为人严谨的维那师傅发现,一身酒气尚未褪去,他头脑昏沉的便被带去了殿堂接受训斥。

于昨日的记忆已记得不真切,似乎在半塘偶遇了汝修公子,还与他一同饮酒划船,之后的记忆便没有了,想来应该是汝修公子将他带回来的吧。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些愧疚了,自己醉酒还劳烦了别人,他应当去向他表示谢意才是。

祁旦缌回神时,已经过了些时候,转过身却见那少年身着一身洁净白衫,腰间系着碧翠玉佩尾缀着淡色流苏,清俊冷傲的坐在书桌前执笔书写,神情严肃而认真。

似是意识到祁旦缌的目光,汝修方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便转过目光,投于经书上,平缓冷调的唇线微动:“我帮你抄。”

祁旦缌挑了一下眉,似乎很惊讶他会对他说话,昨日醉酒对汝修是否与他交谈过并不清楚,今日乍听他说话倒是有些新奇了,他的嗓音干净中透着些沙哑,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些冷味。

祁旦缌走过去,说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必做这劳神费力之事,放着我来抄写便好。”

汝修垂着眼睑,不轻不重的说道:“不碍事。”

祁旦缌看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也便随他去了,自己搬了一个漆木櫈临了方桌的一边坐了下来,随手拿了另一本经书也抄写起来,一时间,东堂阁内只有沙沙抄书的声响,伴着窗外的雀鸣倒也惬意自在。

少顷,祁旦缌清朗的声音响起,像一阵清凉澄澈的细风温温软软的钻进汝修的心里,“昨日的事情劳烦你了,还有……今日你帮我抄书之恩,我且记下了。”

澄静缄默,彬彬儒雅。

这是汝修对祁旦缌的印象,他沉静的时候,就那样站在红尘里也好似能孑然一身的纯净着,偏偏此刻他对祁旦缌这种有礼而疏离的态度有些不悦。

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在宣纸上渗出一小片墨迹,嘴角动了动说道:“你待人从来便是如此?”

祁旦缌怔了怔,“汝修公子此话是何意?”

汝修放下了笔,转过脸看他,“你待人一向是这样疏离虚伪么?”

祁旦缌对他的话有些惊讶,“虚伪?”随后脸红了红,垂下了眉眼,额前的碎发遮着,看不清他的情绪,“我从不知晓自己竟给人虚伪的印象,再说你我之间,本就无多少情分,以礼相待有何不对?公子这话未免太伤人。”

汝修转身走出东堂,在东堂门口时,停下脚步背着祁旦缌说道:“那你从此以后便不要成我为‘公子’。”起步走开了。

祁旦缌看了许久,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心中倒舒了一口气。祁旦缌原先见他性格冷淡为人严肃,也不好与他亲近,没曾想他也是个好交友之人,祁旦缌也是喜交友的,时常随一些志趣相投的友人聚亭赋诗,别有趣味,想汝修也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俩人倒是说得上话的。

祁旦缌在东堂被禁足了三日,经常会与汝修碰面,虽汝修还是不甚爱讲话,但祁旦缌明显觉察出他的改变,觉着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嘴上不说却时常帮祁旦缌做些事情,每日桌上抄好的经文便会多出一叠,虽然他抄写的经书很容易被维那师傅识出,他这份心意却是真的。

祁旦缌也照顾着他的伤情,小半月下来,他腹部原来那瘆人的伤口已经愈合,院内有医术精湛者将其伤口缝合,近日也拆了线,伤口留下的疤痕虽狰狞可怕,已生出新肉,不日便可康复,除此之外,汝修身上其他的小伤早已治愈,已无性命之忧。

近日,祁旦缌可出延寿堂,一早便起了,走在寺内透气;路遇一沙弥,此沙弥是祁旦缌曾在山下救下的一个落魄少年,舞勺之年,稚气未脱,名曰:林映牧,于是祁旦缌便将他留在寺内剃发为僧,寄以为生,在寺内以原名唤之。

林映牧对祁旦缌怀有恩情,见祁旦缌时正手拿扫把清扫石板上落下的枯叶,丢了扫把,欣然奔至祁旦缌身侧,他们二人身高年岁相仿,林映牧大眼之中更显得稚气天真,说道:“祁旦缌,你被罚抄经书,可还好?”

祁旦缌笑曰:“无碍。”

“你醉酒那日,我见你被那个你搭救的男子抱回了延寿堂,本以为无事,后却见那人去了维那师傅的半月堂,说是要了些醒酒药,才会招致维那师傅惩戒与你,我不甚喜欢那人,你且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祁旦缌看林映牧瞪着莹莹的大眼,眼中尽是恳求,可也不好承诺下什么,汝修气人如何,其实他并不十分在意,他们二人终将分道扬镳,也没有相处之说。

对林映牧所说之事,祁旦缌倒是并不介意,汝修并非寺内之人,不懂寺内的规矩是自然的,帮他那醒酒药也在常理,不好责备与他。

祁旦缌温和的安抚了林映牧,便离开了,继续他今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与云顿几多时日未见,定要为她带些物什回去才可,不然,小丫头可要生气。

☆、画扇

是夜,月色颇佳,俯视塘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

祁旦缌从镇中买了团扇几折,乘夜色回到巴桑寺。

穿过竹林,行至延寿堂时,见汝修站在西堂阁窗边,远目眺望,眼神有些幽深,祁旦缌站在远处看他,只觉得他白衣胜雪,气度不凡,不曾猜想过他是何种身份,原本就是一时心善搭救的路人,不该知道过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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