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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黑龙帮湖底,被人作为练功时排出寒毒的载体,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却到底中毒已深。千方百计地得到了血影真经,成功压制了寒毒,却没想到这功法邪门至极,压根控制不住,最后一段时间里,他时常失控,做下了一件又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自己都厌弃了自己。

直到现在,一切似乎就要结束了。回首自己短短的一生,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所谓天魔教教主,竟然就像一个滑稽无比的笑话。

徒劳地奔波了十几年,想做的事一件没做成,竭力避免的事情惹上了一大堆,倒把别人几十年才会有的经历全都过了一遍。沮丧过,愤怒过,无奈过,绝望过,最后磕磕绊绊地撑到现在,或许只能感叹一句:天意弄人。

牧白扶着他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这个平日里无比胆怯的温顺青年,似乎也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在他身边待了十多年,这人似乎和刚到清安派那会儿没多大区别,沉默,孤僻,有些自卑,习惯整日整日地一言不发,但却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偶尔看他急得狠了,会小声献上一两个幼稚可笑的计策,当然,从来都没有成功实现过。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所有人都有些看不起的人,南宫清晏觉得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再者,牧白的存在让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尚在清安派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想到了李妈和忠叔仍然活着的日子,所以虽然这人有种种不如意,到底还是一直留在了他身边。这个人,几乎成了一个怀旧的标志。否则,每日里的焦躁都足以把他逼疯。

没想到,最后还得死在一起了。

血液的流失加上洞内的阴寒,南宫清晏的身上越来越冷,他勉强笑了笑:“牧白,看来最后还是得咱们两个一起死了。你害怕吗?”

牧白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突然问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这家伙,死到临头胆子也大起来了?以前可不敢不回答自己的话。而且这是指望还能脱身?南宫清晏失笑,想要摇摇头,却没有力气了:“不行啦,这回……真的黔驴技穷了,所有的蛊虫都放在了外头。至于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再也……不能带你冲杀出去啦。”

牧白点点头,似乎也并没有如何失望。不知为何,南宫清晏觉得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明明还是整天低着头,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整个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起来。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感觉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有些人明明表情动作都很少,但只要是特别熟悉他的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他是高兴,是伤心,是愤怒,还是沮丧。

南宫清晏不能算非常了解牧白,但这人毕竟与他朝夕相伴多年,照顾自己所有的饮食起居,毕竟还是相当熟悉的。他发现,这人听了他的话后,似乎松了口气,虽然依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情绪却明显地高昂了起来。

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南宫清晏不动声色地向他看去。牧白似乎注意到了,忽然猛地抬起头,第一次迎上了他的视线。

南宫清晏这才发现,他在笑,眼前虽然非常模糊了,但还能看出,他在神经质地咧着嘴大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终于可以摆脱你了!南宫清晏,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嗜血如命的魔王!”牧白似乎还有些害怕,声音有些发抖,但又有些解气,声音激动而高亢,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歇斯底里,“你死了以后,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了。”

南宫清晏错愕了一瞬,随即冷笑了起来。要说别人不知道,以讹传讹也就罢了,难道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牧白也不知道,所谓的“杀人不眨眼”“嗜血如命”是怎么回事么?

他寒毒缠身时也没有放弃找到杀父真凶的意思,一直注意着搜寻所有的蛛丝马迹,最后引起千星水寨寨主的警觉,以他修炼邪功为名,明里暗里组织了数次围剿。有两次他是大开杀戒突围了出去,还有一次正遇上血影真经反噬,当场失控,生生吸干了许多人的血液。

说他越来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也就罢了,但恶棍、魔王之类的词能不能套在他身上,牧白难道不清楚?

南宫清晏冷声道:“记得当初我被逐出清安派时,就跟你说可以选择留下,还劝你留下。是你自己毫不犹豫地要跟着我走的。”

牧白跟着他们一起习文学武,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毕竟是跟在南宫清晏身边的人,加上南宫辙为掌门期间算是清安派相当繁盛的时期,到底有念旧的人收下了他。现在在派内有个不大不小的职务,虽说可能受自己一点牵连,时间一久影响也就淡了。

当时,牧白毫不犹豫地收拾了东西,跟着受完戒鞭的他一同离开了。南宫清晏颇为感动,觉得这孩子虽然不声不响,但也是个重感情的人。

而现在,他是后悔了?想要拿自己邀功了?

但是他依旧猜错了。

牧白冷笑道:“让我留下?让我留下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么?让我背着你的错误,一辈子都直不起脊梁骨做人么?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从来都没瞧得起我过!说什么把我当自己人,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施舍与人的样子!出了事,你是前掌门的儿子,清安派到底要留点面子,有没有想过我要留下了该怎么做人?!”

安辰轩被逐出清安派,是他偷偷修炼血影真经刚被人发现时。当时他尚未丧失心神,但毕竟练的是邪功,为人所不容。再加上江湖上那一阵沸沸扬扬地传着什么血魔再世的流言,虽无证据能证明一些干尸是被他吸了血,但到底有人指指点点。又过了一阵,他成为天魔教教主一事也不知被何人公之于众。

卓巍迫于压力,不得不按规定将他逐出清安派。但到底私下告诉他,等查清了作恶之人就接他回来。

没想到后来,他便越来越无法压制这功法,几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彻底地走上了另一条路,再也无法回头。连带着之前所有无凭无据的脏水,也都有口难辩地彻底泼在了他身上。

南宫清晏摇摇头:“我哪怕对不起再多人,也没有对不住你过。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我可有亏待过你分毫?哪怕这些年的奔波你心中有怨,又何必在我临死还如此幸灾乐祸?”

从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到给了他家救急的银两,让他进清安派,平日吃穿用度也丝毫没短了他,可谓仁至义尽。

牧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变成了坚定:“你们都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买来的奴仆看,只有安辰轩,是把我当成一个人对待。所以,我至死也要报答的,是他。”

年仅七岁的牧白在坐忘峰醒来,得知自己被买了下来,心下惴惴不已。虽然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李妈告诉他,不用担心,他每日里只要陪少爷玩耍就行,但那人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实在是很难相处的样子。

鼓足了勇气搭一两句话,那人也不过是简单极了地回一两句,完全不像跟李妈、忠叔说话的态度,仿佛压根不屑与他说话。他想要努力做得好一点,跑前跑后端茶送水,对方却完全无动于衷,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些是自己应该做的,对方也没说过一句重话,但这种漠视,却让他更加坐立不安。

开始学文习武后,日子就更加难熬了。照理说,这算是主人家的赐予,莫大的荣耀。但他大约实在不是这块料,不管哪一样都学得一塌糊涂,再看南宫清晏每日里面无表情地轻轻松松就比别人好了不止一倍。看着他冷冷的眼神和其他人嘲笑的目光,牧白想,他是怪自己给他丢脸了的。

家里传来口信,母亲病了,病得很严重。

当初南宫辙留下的银子到底没有救得了父亲的命,他撒手去后,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日子益发艰难了。虽然他偷偷托人把存的所有零用钱都带了回去,却依然是杯水车薪。现在,他身边不过几文钱,哪里有办法?

想来想去,到底不敢跟南宫辙死后脾气益发古怪的南宫清晏开口,一个人在午休时找了个地方偷偷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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