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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我不——”慕冰辞满心满脑的话要同慕沁雪讲,却不由分说地就被拖着下楼去了。

刚走到了会客厅,就听见私语窃笑,以及哗啦哗啦的推牌声。慕沁雪推门进去,正对着门廊的一位夫人笑道:“阿雪你可来了,我们实在等不及你,正好老林到了,我们就先开始了。咱姐妹几个正说呢,你阿弟来了肯定没空陪我们。喏,咱侄女儿几个都在一边喝茶看杂志呢,你带着小弟去陪她们聊聊天吧。”

其他三人立即附和,话语间满满的上海腔。

慕沁雪也用上海话同她们笑道:“我看你们是把我挤下来了,心里过意不去,特地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的借口。罢了罢了,我有小弟和几位年轻姑娘作陪,不跟你们计较。”

说着推着慕冰辞往床边沙发上去。那边正坐着三个少女,有穿着学生装式样的旗袍长裙,也有穿着洋装连身裙的,见了慕沁雪,都站起来叫“沁雪阿姨”。慕沁雪笑着摆摆手,“都坐着都坐着,这么见外是干什么。来,这位是我小弟,大名冰辞。他前年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你们都是学生,有什么学问上的讨论也聊得来。”

就把慕冰辞按在沙发上,万花丛中一点绿地点缀在几个女孩子中间。这几个女孩倒也大大方方地,同慕冰辞聊起国内外见闻来。

慕冰辞心中不爽,却因为是姐姐安排的,不想驳了她的面子,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们说话。时而回头望一眼慕沁雪,见她在牌桌那里旁观,同几位太太热热闹闹地聊着新出的化妆品牌子,时尚的舶来女装,叫座的戏剧和明星,俨然是上海滩见多识广的时髦女郎。与慕冰辞印象中,那个读着“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的才情女子,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悄无声息地变了。他一路过来想着见了姐姐的面,定要好好地跟她申诉,慕岩秋如何装腔作势地显摆他大少爷的地位。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那些幼稚话语,怕是再也无人诉说了。再也没有人会溺爱他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撒娇卖痴、骄纵蛮横的模样。

一时之间,慕冰辞有种心无所归的感觉。这同去年姐姐婚宴上的那种铭感,似乎又多了几分荒凉之感。

便再无心思同几个女孩敷衍。径自站起身走出去,只跟慕沁雪说:“我累了,先回房睡会。”

慕沁雪笑吟吟站了起来,“是啊是啊,看把我高兴的,的确该很累了。快去好好睡一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差人来喊你。”

慕阳把慕冰辞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正要跟佣人去自己的客房,见慕冰辞绷着脸上楼来,问到:“怎么了少爷?不是陪着大小姐吗,怎么不高兴了?”

慕冰辞却是一声不吭。走进房间,反手把慕阳推出去,碰地一声关了门。慕阳“哎”了一声,心想大概是少爷的睡觉气又发作了,许是太累,就由得他休息去了。

慕冰辞怔怔地靠门站着,望着房里一应修饰都随着他的喜好,该是姐姐花了多少心思落成的。可他需要的,其实并非这些,而是一份,无处可达的寄情。慕冰辞慢慢走到床边,把自己整个丢到床上,拉起被子又卷了一圈,闷闷地落寞地把头埋起来。他紧紧闭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难过得想哭。

蒋呈衍到了沉香园门口下车,已有人等在通堂里接应。是一名身穿短打的少年,上来给他鞠躬:“三爷,当家的在楼上雅厢等您。请跟我来。”

踩着沉香园的木楼梯上去,少年领着蒋呈衍到走廊尽头的雅厢,扣了门道:“当家的,三爷来了。”

门开出来,里头一位寸头款额的男子迎上来,道:“三爷,您回来了。”挥手让少年退去,顺手关了门,请蒋呈衍到桌边坐。桌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见蒋呈衍进来,也站起来道:“三哥。”不惑男子年纪比蒋呈衍大,却叫蒋呈衍三哥。正是上海青帮的掌门人杜乙衡,另一个寸头男子,则是黄浦江码头当家的秦淮。

蒋呈衍摆了摆手让两人坐下,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杜乙衡道:“是秦淮那边的事。秦淮,你自己对三哥说。”

秦淮道:“是。前几天码头接了一批货,是从南洋那边运来的,接收方是大新商贸公司。经手的兄弟们有心留意,趁盘到仓库转货的时候,偷偷拆了一包出来。竟然是面粉。负责登记的兄弟觉得可疑,就来告诉了我。我过去一看,面粉里掺杂着这种粗盐颗粒样的东西,乍看像是盐粒,实际上是黑市上最新的毒粉。吸食的人上瘾非常快。”

秦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放在蒋呈衍面前。蒋呈衍伸了手指到那细粉里慢慢碾着,果然见掺杂了几颗并不显眼的粗体颗粒。

脸上便冷冷地笑了,“大新商贸?是阎罗名下的公司吧。怎么阎罗来了上海也十来年了,还不知道我道上的规矩么?”

杜乙衡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三哥的规矩。我看他分明就是财迷了心窍,根本不把三哥放在眼里!这些年三哥不肯做的行当,贩毒、暗娼、放高利贷、拐卖人口那些下三滥的行当,他倒都沾了个十成十。我看他的胃口,也不止这么大。若不是上海的码头全在三哥手里,他肯定比现在还要嚣张十倍!”

秦淮道:“三爷,现在怎么办?那些货,还堆在仓库里。大新倒是有人来提过,只不过您没回来,我不敢轻易交割,就推脱说还没进港,让他们再等等。”

蒋呈衍道:“这事原本可以捅给巡捕房。只不过这两年来,阎罗也渐渐成气候了,巡捕房难免跟他有勾搭。捅给他们,阎罗大不了多花费几个钱,就把货完好不损地弄出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我损失一些,让他全赔了才好。”

杜乙衡道:“三哥,您的意思是?”

蒋呈衍道:“那毒粉既然是混在面粉里头,想必大新的货运单上登记的就是面粉。一船的面粉能值几个钱?秦淮,你找条快报废的船,让兄弟把他的货运上船,开到港口外头,一把火烧了。”

秦淮吃了一惊:“什么?”

蒋呈衍淡淡一笑:“别紧张。那一船面粉,就按照货运协议,照进价十倍赔给他。顶多,就是你们俩少去两趟百乐门的花销。我也就损失一条船而已。相比较阎罗能用这些毒粉赚的钱,不过九牛一毛,算不上什么。”

如此一说,杜乙衡和秦淮尽皆了然,这一笔账算下来,清清楚楚。

杜乙衡道:“关键时候,还是三哥有魄力。”

蒋呈衍面无表情,把那细细的粗晶粒子拈在手指尖慢慢研磨着,挺冷淡道:“阎罗一天到晚整这些事,也不是办法。今天我既损失一条船,也不能不让他放点血。乙衡,你派人盯着阎罗的场子,找点纰漏,捅给巡捕房。”

第7章 Chapter 7

沉香园是上海的戏园子里身价最高的一个。因创办该园的班主曾进清宫廷,在慈禧的寿宴上出过场。又因唱得出色,慈禧一时欢喜,就赐了一套头面给班主。如今几许世易,班主辗转来到上海办了这个园子,将那套清廷老佛爷亲赐的头面,拿玻璃柜子装嵌了,展示在门厅里。

蒋呈衍三人在雅厢把这紧急的事处理了,顺带跟杜乙衡聊些青帮的事情。讲不多久,那门就自己推开来。有一把雌雄莫辨的透亮嗓音,带点慵懒戏谑道:“好你个蒋三,如今到了这园子也不知道要来寻我。竟是把我当空气了。”

杜乙衡和秦淮一听这声音,立即站起身道:“三哥你忙,我们这就回去了。”蒋呈衍挥了挥手,两人跟来人擦着肩出门,直奔园外而去。

来人奇道:“怎么一见我来了,就都散了?我有那么吓人吗?”

蒋呈衍端着茶喝了一口,低笑道:“分明是你太好看,一帮粗人,哪有那个消受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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