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是慕冰辞无心之言,不过是惯常地拿话头戳戳蒋呈衍。却不想那“关系非同一般”落在蒋呈衍耳中,却是别样的意味。蒋呈衍美目斜挑,定定望着慕冰辞也不言语。把慕冰辞瞧得心里毛毛的,嘴硬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你了?捧戏子不是臭毛病,还是德馨美谈么?”
恰这时蒋呈衍等的人到了,共来了三个,正从大门口下车。蒋呈衍便也不同慕冰辞见识了,只关照道:“我叫人多拿些蜜饯小食给你解闷,你就在这儿听听戏,休息休息。别到处乱跑,我可不想再那样跑几条街去把你扛回来啊。乖乖的。”
言毕起身下楼。慕冰辞学着他的样自言自语:“‘别到处乱跑,我可不想再那样跑几条街去把你扛回来啊。乖乖的。’乖你个头乖,瞧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却也无心乱来,便就把那些蜜饯瓜子,在桌面上排字。
楼下蒋呈衍迎着进园的那几个人拱手见礼,甚是客气地引他们入座。与平时慕冰辞所见不同,蒋呈衍模样虽是客气,脸上却正经不见笑脸,顶多也就嘴角提一提算是很大的表情。而那些人也像是很习惯他这样子,径自有说有笑,并不见怪。
慕冰辞手掌撑着下巴帮子,惊奇道:“这家伙比戏子还会做戏。板着张驴脸,也有人买他的帐。”却不知道蒋呈衍正是因为生相太美,一笑之下威严尽失,他常日里便很少笑,或者说,几乎不笑。与他打交道相熟的人,知晓他秉性,也就习惯了。
台上忽然一声开嗓,一口气拖出八千里明月照九州,把那通堂里嘈杂喧哗的谈笑声,镇得是十万重关山听雪落。等那一嗓子歇下来,楼上楼下掌声雷动,竟有妇人激动得拭泪不止。
慕冰辞见台上凤时来举手投足间那柔若无骨的风情,果真是比女子还妖娆妩媚。虽看不清他长相,单看他那简单两个莲步轻移,是带了真功夫在里头。心里暗暗觉得果真有些好看,嘴上却自语道:“蒋呈衍这是什么癖好,喜欢女人就好好欣赏真的女人,非要个男人扮女人,难道是特别刺激么?”
伸手就把桌上搁的半碟子墨汁和一支小楷毛笔,拿过来往果盘里抓了个橘子,画了个又丑又蹩脚的京戏旦角的脸谱。“若蒋呈衍装扮起来,就是这样的吧?”拿在手里看着好笑,往反面又画了个蒋呈衍的脸,也是丑得不能看。
自顾自玩了一会儿,看看蒋呈衍那头,再看看台上,慕冰辞只觉得那尖亮的唱腔就跟催眠曲似的,唱得他魂魄都飞出去了。等到手里那橘子滚到了地上,慕冰辞也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长沙发上,睡过去了。
如此一直到戏散场,蒋呈衍亲自送了同听戏的那几人出门,折返过来上楼寻慕冰辞,也就看到了他那死猪一样的睡相。蒋呈衍眼见时间还早,也不急着叫醒他,把自己的长风衣给他盖在身上,转身又下楼去了。
到楼下戏台后方,熟门熟路走到凤时来单人用的更衣室,见门虚掩着,知道凤时来还在,就推门进去了。
凤时来刚刚下了妆,脸上油彩已经擦净。身上戏服也已经脱了,单穿着件薄如蝉翼的雪白色中衣,做的是盛唐的款式,裙摆曳地,水袖往下落在手臂弯里。
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进来的蒋呈衍,凤时来嘲讽道:“哟蒋老板,稀客。怎么今日又想起来寻我来了?我以为你已经长驻慈云寺,落发为僧了呢。”
蒋呈衍道:“如今你盛名如日中天,这脾气也随你的名气,越来越大了。不过一点子事体,你非要发挥得天大。我看我还是落发为僧清净。”
凤时来把头发上花黄细钿一样样摆进首饰盒里,似笑非笑道:“你哪能落发为僧啊,难道不是刚寻了个白嫩嫩的毛孩子撒欢,把我这个旧人抛在脑后了么?”说着把首饰盒往桌上一拍,站起来两条手臂抱着蒋呈衍脖子,贴着嘴就往深处亲。
蒋呈衍也不避,等他闹得够了,才淡淡道:“我认识你这么久,倒不知你也是个会拈酸吃醋的。”
凤时来笑着啐他道:“能让我吃醋,那也就是你。换了别人,你看我理不理他。再说,你要是找个比我老比我丑的,那我只会洋洋得意。偏如今你找个比我年轻比我白嫩的,神气活现在我面前现宝,你是个什么意思?”
蒋呈衍知道他看见慕冰辞了,摇头道:“这真是漫天泼酸了。你说的那一个,偏是我不好碰的人。他的姐姐便是我二嫂,我跟他,沾着亲带着故的,真碰了他,闹出点什么不痛快来,我蒋家跟他徽州慕家,怕是要打破头。”
凤时来听他提徽州慕家,疑道:“他是慕家军阀的人?”转而取笑道:“果真是你碰不得的人。你就是心里贪着,也要苦忍哑忍。否则别说他慕家如何,单是你自个儿蒋家老大,就能把你剁了喂狗。”
蒋呈衍道:“你知道就好。还吃那种没意思的醋么?”
凤时来便垫着脚往蒋呈衍怀里一跳,把自己整个人横过来要蒋呈衍抱着,勾紧了他脖子,拿出台上那一套百媚横生的手段来,又黏腻地去吻他:“我要先看看你今天的表现,再决定吃不吃醋。”
蒋呈衍就任由他勾缠交吻,将他整个人压到靠墙的长条矮桌上去。凤时来的中衣落开了衽领,露出半边肩膀和胸膛,在两人厮缠中,摩挲得整个上身都脱落出来,衣衫都缠在了臂弯里。
凤时来喘着气笑道:“蒋老板今天这般主动,该是太阳打西头出来了吗?往常都是我使着浑身解数来勾你,如今你这样主动,我倒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蒋呈衍居高望着凤时来那衣衫半褪的样子,脑子里却突突直跳着早上在慕冰辞房间所见那一幕。那白瓷轻釉一样的人也是这样半裸着,从衬衣底下露出两条光不溜丢的漂亮的腿。却与凤时来这个见惯风月的样子,完全不同。
凤时来见他不动,勾着脚去撩蒋呈衍西裤下摆,媚声道:“你莫不是——不行了吧?”
被蒋呈衍一把抓住脚踝分开两腿,拉了裤链直捣黄龙。凤时来惊喘一声,连喘都喘得细腻妖媚。
慕冰辞睡了好长一会,醒来发现戏台上已经散场,只剩了几个人在洒扫。翻身坐起来,没见着蒋呈衍,却见他的风衣盖在身上。这时门被推开来,有个伙计模样的人端着簸箕过来打扫,见慕冰辞在里面,惊道:“原来蒋三爷还没走。”
慕冰辞心道蒋呈衍果然是熟客,都认得他。便问:“蒋呈衍到哪里去了?”
伙计摇头,似乎不敢肯定,只道:“大约是后台找凤师兄去了吧。凤师兄跟蒋三爷关系好,往常凤师兄散了场,大多会跟蒋三爷说一席话。”
慕冰辞点点头,抓了蒋呈衍的衣服去找他。一会儿就直接走吧,这一觉睡得他肚子都饿了。便问了伙计后台的方向,径自到后台来寻蒋呈衍。一眼看到凤时来那间最大的上妆室,慕冰辞正想推门,却发现那门自己开着条缝。
门缝里传来怪异的呻楚,听着似极痛苦,又似极欢愉。慕冰辞先头觉得怪异,拿手推开了一点,蓦然跳入视线里的一幕叫他惊得整个人都木掉了。
那斜靠角落的长桌上,有人脸朝着墙壁半褪衣衫,整个人献祭般弓着身子,被压在身上的人按着双腿在胸前,撞得跌饬不止。那个正凶猛攻掠的人,正是蒋呈衍!
慕冰辞只听得那人雌雄莫辨的声音叠声喊着:“你要弄死我了——我要死了——”猛地把脸转了过来,却是凤时来无疑。
慕冰辞就那么木愣愣被钉在了地上一般,竟也忘了要回避,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屋里两人停了动作。眼见着蒋呈衍抽身后退了,才猛地惊醒般,闪避出来躲在了墙壁旁。才惊觉自己呼吸急促耳鸣不止,满头满身的大汗,心剧烈跳着,连腿也软了。
通堂里传来桌子碎裂的声音。只听得有人嘶声怒骂道:“蒋呈衍!我知道你在这园子里听戏!你给我出来!”
另有一把声音道:“巡捕房抓人!全都出来!”
显见屋里两人也听见了。蒋呈衍很快开门出来,先见到了软趴趴靠在墙上来不及躲避的慕冰辞。稍一打量,对他这个狼狈的样子,心里就有了底。碍于外头叫嚷不绝,伸手一把拖过慕冰辞,走到通堂那里去。
外头的人见了蒋呈衍和慕冰辞出来,有人指着慕冰辞道:“就是那个小子打残了我儿子的眼睛!请巡捕房务必秉公审查,判他伤人致残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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