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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城讶异问她:“就凭这短短几日,二者又能有何不同?”

何晏答道:“若要独善其身,则治军需宽,宽以待人,宣府君仁爱之名,自然四方投奔。若要争霸天下,则治军需严,严以律己,成府君万乘之军,自然逐鹿中原。”

白明城突然意识到,何晏不是在问她如何应对眼下局面,而是已为她设想好了将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晏虽然对白明城卖兄求荣的小人行径颇有微词,但是内心不是不敬佩的。帝王业一生孤独,但只有半途身陨,没有怆然辜负。她希望白明城能成就一番功业,倒不是说另投明主,火中送炭,而是希望她在毕生追求面前不再无助而卑微——正像自己一样。除此以外,她想着,军中事务繁重,有所派遣,便不会日日心冷如冰。

应了白明城的逐鹿中原,何晏从此又背上了相同的恶名。她治军严苛,赏罚俱厉,花钱如流水,一时城中怨声载道。

乱世当用重典。她不是不知道严刑峻法引人非议,可她顾不得了。因为,没有时间了。

的确是没有时间了。何晏领军,距开战端仅一个半月。

夏六月,昭明、沧澜二国,决战于江上。

澜国不知道哪个蠢货出的主意,竟然提议让昭国渡江登岸,然后趁昭国半渡不渡的时候一举出击。顾瑜冷声道:“君欲重演宋襄公之故事乎!”

宋襄公,是春秋时期宋国的第二十任君主,因为坚持要等楚国人渡江之后再行出击,兵败重伤,次年不治而亡。

这么不客气的言辞瞬间遭了众怒。提议那人尤其愤慨:“出语不祥,咒诅君上!顾闲美,何清济安在?你莫非是要学南宫万不成!”

南宫长万,也是春秋时候的宋国人。因为被陛下辱骂而一怒弑君,最终身为俎脍。

顾瑜顿时惨白了一张脸。被指弑君谋反,可是她承受不了的大罪名。牙齿把下唇咬出了血,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长江自古便是天堑。今日我等势弱,万不可行此冲动之举,不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刘子玉出声喝止:“陆盈,够了!胡乱攀诬同僚,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这般,没等昭国打来,我沧澜自己打自己就成了!”

方才指责顾瑜的青年叫作陆盈,字知归,是江东陆氏的青年一辈。一旁的陆父连忙替儿子下跪请罪:“臣子无状,求陛下宽恕!”

刘子玉摆了摆手:“罢了,下不为例。”他嘴上说着维护顾瑜的话,却不知不觉对她产生了几丝狐疑。顾瑜果然不似南宫万么……如果真正忠心,明知何晏精通军事,为何要放何晏离开?她,她毕竟是女子,无论是慕容氏,还是白氏,可都是,女主临朝。

顾瑜垂眸,却是将这一分神色看了个清楚明白。再看周围,陆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的心猛的往下一坠,痛苦的闭上了眼。

完了,她暗想道。自己已经失信于陛下。陆盈如此居心叵测的一句话,都能让陛下对她生疑。她临危奉命剿灭风飘絮时的情分,已经被她挥霍尽了。

她心内冰凉,由衷一叹。她无法改变陛下的看法,更无法抛下一切离开。沧澜是她的母国,是生她养她之地。要她像何晏一样抛家弃土,背井离乡,她做不到。她转瞬又想:何晏,何晏到底有没有心……如此轻易的离开自己的国家,离开自己手下数以千万的兵士,抛弃一切,来追求不可知的东西。她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何晏了。

或许……何晏不是无心,而更是,一片深情厚谊。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顾瑜自嘲一笑。说什么“空念远”,河山又在她眼前。说什么“眼前人”,何晏又在群山之外。她可能爱上了何晏。但何晏永远不能排在她的国家之前。

顾瑜逐渐被排斥在了刘子玉的议事范围外。惊澜卫的消息,也渐渐越过她,直接报给了刘子玉本人。她往往被安排,做一些通常是千户、副千户做的事,譬如说,押运粮草,譬如说,率轻骑奔袭。来来回回的命令,令顾瑜身心俱疲,已经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六月十五日,深夜,风平浪静,钦天监道天色甚好。陆盈请缨,率兵驾小舟去往江北,伺机挑动乱象,惊扰昭军,不料归途突遇大雨,行船之人不辨方向,竟又开回敌营。陆盈部一千五百人,于江上全灭。

陆父得知消息,一头栽倒在地,醒来后痛哭失声,指天骂地,句句直指顾瑜。他道,陆盈部下皆精通水性,别说突遇暴雨,就是突遇冰雹,方向也绝不会错。他说,明知顾瑜与陆盈有隙,日前曾看到顾瑜靠近江边战船,偷偷摸摸不知做了什么,兴许就是她在船上做了什么手脚。

顾瑜自然百般否认。她到船边查看,只是因为发现陆盈部运输的粮草不足实数,想看看是耗损过度还是水手做了什么手脚,中饱私囊。万万没想到,在船舱内侧底部,发现了一只昭国军队的制式马靴。昭澜二国尚未正式交战,这马靴从何而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按下念头,正欲次日上报军中,谁料当晚,陆盈就出了事。

顾瑜百口莫辩。只是一只昭国的马靴而已,此时此刻虽然没交战,但军需物资管理不严,收缴的衣物被人外带,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至于她暗害陆盈,并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证据,但身边人怀疑的眼光就足以让她绝望。

之前,她身为风飘絮成员,却不顾恩义,为了向陛下投诚而肃清自己出身的机构,虽说忠君爱国更是寻常事,却被同僚诟病,道她心狠手辣,为陛下鹰犬。她也因此不见容于清流。这次得罪了世家,竟连为她辩白的人,也无一个。

她试着在陛下面前提出自己的疑问。她说,陆盈此行颇有疑点,不能排除图谋通敌的可能;陆父便在一旁痛斥她为脱罪诬赖旁人。她辩白道自己与陆盈无甚过节,单凭一次争执不能算有旧怨,陆父便冷冷说顾瑜你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嫉妒下属功高,趁着肃清叛乱势力时趁机杀害副千户夏煌。

姜还是老的辣。顾瑜辩无可辩,哑口无言。

最终,刘子玉下诏,免除顾瑜惊澜卫同知一职,交刑部严加看管,待战后一同论罪。

☆、稗官故事总魂销

定公问曰:“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顾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她相信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已经被残忍的现实打成了碎片。

长江天堑,也不过阻了昭国一年又十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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