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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说完要翻身下来,关节僵硬行动不便,江一鹭上前搀扶她。“。。。是。住持说得对。”老尼微微一笑,江一鹭这才注意到,这老尼生得修长眉毛,单眼皮;眼眸许是经年哭泣,虽然依旧很是清澈却空洞无物。脸略长,鼻直,薄薄的嘴唇,一副安分守己隐忍温和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显得和蔼,不难想象年轻时曾是何等贤妻良母的样貌。

老尼把江一鹭上下打量一番,尤其认真的注视了那双眼睛良久之后才喃喃开口道,“我这把老骨头,多年之后还能给她派上点儿用场,也是满足了。你随我来。”说毕颤颤巍巍的领着江一鹭出了房门。从偏门离开云开寺的主体建筑,继续往山上走。老尼爬山虽慢,倒不乐意让江一鹭扶她或者背她。“急什么,有的路是只能一个人走的,哪怕你心怀另外一个人,也只能和自己相伴走上去。”

走到快到山巅之处 ,老尼领着江一鹭走到一处天然石头露台之上。此处有石凳石桌,一株樱花树正开的绚烂,漫天花雨犹似仙境。早有人把茶水火炉什么的全部弄了上来。“坐吧。贫尼身无长物,唯有这沏茶的手艺尚可待客。”说毕,老尼手法娴熟的倒了一杯茶递给江一鹭。“多谢住持。”江一鹭看那动作优雅干练,想起小时候师娘教的手艺,竟是极为相似。都说是宫中出来的,看来这位住持,以前必然是服侍过什么王公贵族。好像当时回来的时候,无痕问过。。。

“江姑娘,你看那山下的樱花树海可否漂亮?”江一鹭顺着老尼所指看下去,秋田官邸繁忙的工程中,那片樱花树海依旧默默盛放,盛大绚烂,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现在应是最好的季节吧,开的如此辉煌美丽,叫人觉得这一树倒是失了颜色。”

老尼一笑,“世人都觉得秋田的樱花举世无双。曾有人守着它不懂珍惜,也有人想看而不得。而这樱花树海最特别之处,就是所有的树都在同一夜盛放、又在同一夜全部凋谢殆尽。”说完,老尼扭头看着风中如雪的樱花雨,犹似出神。

“竟是这般残忍。”江一鹭苦笑。“。。。是啊,很不讲情面。她们不失约,也不多做停留。很多事,和她们一样啊。”老尼微笑,为江一鹭满上茶杯。把茶杯举到鼻尖,江一鹭不由感叹这老尼真是高手,且不论这茶叶如何,这老尼的手艺简直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这一杯与上一杯不是没有差异,不是伯仲之间,是更胜一筹。

“住持好茶艺。”“贫尼半生工于此道。可惜曾经一起饮茶的人已经不在了,以此供奉佛祖倒是不差。凡事都是修行,贫尼用半生茶艺修来如今青灯古佛相伴的心安日子,也算圆满了。江姑娘,有的人是这花海,有的人只是这株树;有的事情是繁花盛开却只能远观,有的事情是山中品茶独自安好。花开的时候,且赏。花谢的时候,便离。你与她有约,与她有缘,约践了,缘尽了,你就该离去了。”

江一鹭默默不语,眼神略有低垂。老尼见她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虽然贫尼半生所见,都是执迷不悟的人。或者以为拿在手里不放就是好的,或者以为放开手任由对方自由就是好的。自作主张的人啊,最是可怜可笑。随顺天意最难,也最简单。若你有执迷,不如试试看放下。”

“要是放下之后,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呢?天地万物,日升月落,其他的人,不会因为放下就有什么改变啊,”江一鹭反驳,不料被老尼立刻打断,“你所看见的,都是你所想的。你若是想的不一样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你的心若是自由,即使所做之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你业已自由。”

江一鹭默然不语,心中千回百转。当一件事曾经是一个人活着的信仰的时候,要这个人放弃这个信仰,和壮士断腕很有一拼。江一鹭自幼长在逍遥峰,当她到了开始对情爱之事好奇向往的年纪,可以对一个人动心的时候,遇见的是无痕。她做了一个在别的剧本里要么就是一开始就成不了或者一成就不崩坏的梦,没成想在她这里是这么一个作弄人的结果。不是没爱过你,也不是那样爱过你,想起来如鲠在喉,大可跳出来喊一句,你玩我呢?

这老尼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正想着她会不会是无痕故意请的说客,她又开口道,“若是两情相悦 ,何必辜负;若是一厢情愿,何必执迷。江姑娘既然希望无痕好,自己也应该好好活下去。花开只一时,还有漫长岁月在后面。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池。若是心里没有爱慕的人与你同在,是不是很危险呢?若是有,是不是危险也无惧呢?这样的人,不能是一把冷刀子,必须能温暖你才行。”

“住持?”江一鹭从自己的深思中醒来,抬头看着眼神飘忽在远处的老尼,“嗯?”“恕我冒昧,请问住持一生中,可有遗憾后悔之事?”老尼笑了,“有。也没有。因为那只是遗憾,不是后悔。如今我已经把一切都抛却的干干净净,可以随处来去了。生或死,来或去,爱或恨,并无什么分别。江姑娘,我看你脸色不佳,是不是舟车劳顿有些劳累。若是不嫌弃,便在寺中住下修养吧。既是无痕的朋友,贫尼可不能亏待了你。”

江一鹭于是便在云开寺住了下来。每天吃过早餐便到山上打坐调息,虽然每天都在深思住持那天说的话,调息的效果却随着思路的开阔越来越好。抵达云开寺的第五日,她起的分外早,在山巅边打坐边看了一回日出。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的时候,漫天的红霞,江一鹭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脸上带着笑意想起了无痕。

我会好好地,你放心吧。

回到寺中,却见众僧尼和山下的工人都来了,还有无琰留下来主理工程的亲信。。只见人人面带悲伤,皆抽泣不已。“许兄,这是怎么了?”江一鹭走进人群,众人皆停在住持禅房门口。“。。。住持昨夜圆寂了,今早。。。今早才发现。”这时有小尼从禅房内出来,拿着住持的遗书宣读给众人听。

当日下午,众人便依命将住持火化。黄昏时分将住持的骨灰撒在风中,任由骨灰随着花雨散去。江一鹭偕同小尼一起完成此事,下山之时,小尼告诉她,住持遗书中有一句不许念出来,但是交待有一样东西让她带回逍遥峰给云游子清。“姑娘请随我来。”

禅房内,江一鹭接过那支樱花造型的簪子,心中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是她。看来这位住持,虽是游过了无常之河,却是伤痕累累,再也无力前行。太美的爱情都像是灾难,非叫你燃尽一切才够壮烈。旁人只道羡慕那深深的相爱,却难体会到其中深深的伤害。

人生始终是如何让自己活得快乐的哲学,虽然有的人觉得痛觉也是一种快乐。不怕你觉得苦痛是值得,只怕你后来发现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匪石

扬州城里最近唯一值得谈论的事,大概就是杜庆元将在五月初一把唯一的女儿杜寒蝉嫁给宣城太守崔修的小儿子崔熠。街头巷尾的女人们都羡慕寒蝉,因为她们基本每天都会看到崔熠和岳父出来办事。这场景替代了之前一直帮补家里忙来忙去的寒蝉和爹爹四处奔波的样子。这崔公子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啧啧啧啧。。。。。。

和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一样,无聊的女人都喜欢议论。“我说,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无岚携晚镜一起到杜府来帮忙,可这是由寒蝉小姐亲自打理的自己的出阁大事,怎么会有你帮忙的地方。“不用了,谢谢。”“你说什么呢,跟我还客气?”“谁谢谢你了,”寒蝉走向晚镜,“我是谢谢人家晚镜帮我设计那么漂亮的嫁衣。”

无岚即使被挖苦倒也觉得快活,“那是那是,你一恶补看看我们家晚镜现在在扬州城里的名声,所有的女人都希望穿她设计的裙裾,所有的女人都想买她配的胭脂和香粉。老婆亲一个,太棒了。”晚镜轻轻推开她,“寒蝉客气了。你是无岚的好友,这都是我该做的。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只管说,你的嫁衣我一定做到最好。”

寒蝉微笑颔首,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多漂亮。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好像自己根本不在意自己要嫁人了这件事。没有那种紧迫感或者好奇或者欢喜,什么都没有,空捞捞的。前阵子无岚已经告诉她了,步茗找到符雅弘了,两个人现在好得很。这件事情早该在自己心里烂成灰了,只是欠那么一阵风来把它吹散。

但是寒蝉自己也想,要是这层灰吹散了,心里当真什么也没有了。

“江一鹭呢?怎么不见她?”无岚在后院里游荡,左看看右看看,此刻似乎对角落堆放陶罐有了兴趣。“小师叔前阵子听说姑姑在居雍受了委屈,一怒之下打到居雍去,和那么什么。。。韦藏犀?好像大打出手来着。不过探子传回来说没事,受了伤,无大碍,跑到秋田那边山上去找姑姑的故人了。就快回来了。怎么,她不来参加你喜酒,你不高兴?”

无岚一边说,寒蝉的心就一边从紧张转化到落寞。其实江一鹭还是执迷的在乎着无痕,为了无痕可以千里追杀情敌,也可以说走就走。谁都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潇洒,自己也是,根本不是潇洒,可是又是什么呢?逃避?自欺?寒蝉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没。。。只是好久没见她,有点想念了。”寒蝉尴尬道,“呦呵。。。随便你吧,反正她也就是这两天就回来。你要是想见她得紧,我让她一回来就来见你便是。”“嗯。。。算了,别,”“我说寒蝉,”无岚对着那些陶罐研究了半天,还把盖在上面的干草掀起来看了半天,晚镜则用手指沾了一点里面的液体轻嗅着,脸上表情颇为疑惑,“这是什么?”

“那个是崔熠要爹爹进的桐油。过几天要给崔太守送过去,说是宫里要用的。”寒蝉缓步走过去,这两口子研究的兴起,表情却不是很放心的样子,“我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桐油,可是你确定这是宫里要用的?成色不错,但是味道怪怪的。”晚镜转过身,拿手绢擦拭指尖,“寒蝉,这气味有些奇怪。我虽从来不参与生意的事,对桐油的了解也不多。但这桐油里似乎掺了什么东西,味道刺鼻。”寒蝉看着晚镜的手绢,颜色并无异常,但若真的有点什么问题,这可是供给皇室用的货,不能有任何问题。

想来也心烦,父亲也开始有意攀附权贵。难道觉得靠着无家还不够吗?寒蝉总是想起符家一场大火,攀附权贵、涉足其中,必须得如履薄冰步步小心才对。父亲的小心她不担心,就是觉得不祥。“总之呢,你家的事,我不好干涉,但是这玩意始终是易燃的。这么大分量,你可千万小心。”

无岚走后,寒蝉一个人静静对着后院的陶罐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想着的,只是江一鹭。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让我看看你,让我再抱抱你。漫长的夜,扬州城里好有那么一阵子没听到你的箫声了。

江一鹭边进家门边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哎呀,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一路真是没有受凉啊,怎么一直在打喷嚏啊。啊啾!!”无岚愣愣的看着江一鹭,这走的时候火气好大,简直一副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现在可好,怎么又学会说这种玩笑话了,“小师叔。。。?”“嗯?嗯,无岚啊。。。你看你这个样子,新郎得志啊,看来你跟晚镜真是很好。你折腾晚镜啊?”

“行了行了滚去洗澡!我看你去打了一架算是彻底好了!都开始消遣我了!快去快去!”江一鹭笑着往楼上走,晚镜推开她的房间说,“晚镜见过小师叔。热水早已准备好了,请吧。”江一鹭对晚镜点头,礼貌温和,全然不是那天愤怒的冲出门的那个人了。说着这么说,嘴里可不饶人,“看来无岚没有太折腾你啊晚镜。但是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说话的样子是要煮了我呢。。。”

次日清晨的早餐桌子上,江一鹭咬着烧饼支支吾吾的说,“这么说,我今天还是早点去看看寒蝉吧。”“嗯,你早些去也好。我觉得她。。。”“你觉得她什么?”“她。。。应该是有点喜欢你吧。。。”

“嗯?!”还好还好,江一鹭好在没有把粥给喷出来。“你想想啊,她都要嫁人了,还在成天想着见见你,不见你就不。。。不甘心一样。多少是有那么点儿,喜欢你吧,小师叔。从你到扬州的那天起,她就有点喜欢你。现在人家要嫁人了,你。。。”

江一鹭轻轻叹气,点点头,“好。我这就去。”转身上楼拿了长相思,快步便要离去。无岚没说什么,只是目送江一鹭离去。可惜她听不到江一鹭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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