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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舐血鼍

洞庭西望,楚江中分。新授邵州刺史的甘州人李鹬一家所乘的一只江船,刚从长江七百里水路,无数激流险滩中下来,一篙子插入了气蒸云梦,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船上男丁女侍,见路程将近,心中喜悦。极目所见,又俱是南方的灵山秀水,湖光山色,无不心旷神恰。李鹬清早起身,便命侍婢煎茶,凭阑眺望湖山风光。

那侍婢名唤轻罗,是李鹬身边的得意女使。此番李鹬由西北而至南方为官,家眷大半都留在甘州,她无有夫人娘子管束,家主又是温厚性子的散漫人,因此一路来极是随心纵性。李鹬接过她奉来的一杯新沸春茶,摇头叹道:“碎茶砺如菱角椎,枉教陆羽叹松花。”轻罗捡起他掉在案下的书卷,乱卷一卷,随手扔开,撇嘴道:“郎君,错了韵了。”李鹬一笑,放了茶盏,道:“错便错了,正好下你这盏不沸又不匀的好茶。”轻罗娇笑道:“郎君不知,洞庭湖水性重,三沸不淳,婢子怕糟蹋了这好茶,吃郎君责骂。”李鹬听她颠倒黑白,不禁好笑,放了杯盏,伸指在杯中一划,将一片碎叶茶渣拈在指尖,随手向她弹去,笑道:“刁妮子,碾不成浮沫,点不出好茶,还敢说嘴。”

此等家中琐事,虽不遂心,却也不曾坏了李鹬心境。黄昏时分,船行至岸,李鹬令船工搭跳登岸,要独自一人到河滩地中漫步,赏玩湖上夕照风光。轻罗为他罩了一件青缎绵里披风,悄声嘱道:“这里荒僻,郎君早归。”李鹬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笑道:“早归做什么,听你排喧一夜么?”轻罗捂着脸,看岸上槐荫重重,掩着远山翠色,嗔道:“是,婢子多嘴。那些山精树妖迷人的时候,才最是知情识趣儿,郎君寻她们去便了。”竟不为李鹬系披风带子,一别身子自回舱去了。

李鹬只好自家苦笑,胡乱系了带子便闲步上岸。叵奈一事不顺,便带坏了运势,在岸边走不多几步,一脚踩在河滩地里的小水洼里,湿了半只裤脚不说,连披风下摆也淋淋漓漓地溅上了水。李鹬哎呀连声,笨手笨脚地捞起披风一角,拧个不住。一转身忽地又撞在一棵半死老槐树桩上。一根尖尖树杈险险地擦过鼻梁,鼻腔里顿时一片热辣辣地,滴滴答答地淌下了两股血流来,滴在了树根之上。

李鹬直叫晦气,连忙从袖中扯了帕子捂住鼻子,仰面向天。他手指细白,几滴殷红血珠滴溜溜地凝在指尖,欲滴未滴的,正映在了草丛中的一双金黄色的眸子之内。

李鹬捂了半日鼻子,觉得血流渐渐干在了面上,才唉声叹气地揭开帕子。低头又见自己襟上袖上,到处都是血痕,看上去很是触目。他不愿回船又听轻罗大惊小怪地念叨个不休,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水边,沾湿帕子,先洗面上血污,再胡乱漂洗衣上的血痕。

正忙乱间,忽听背后树丛轻响,李鹬以为是家中厮仆来寻,转头笑道:“来得正——”一语未完,那个“好”字忽地噤住,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水荡中。

那棵老树桩下,正伏着一只一丈来长,遍身灰黑鳞甲的巨大江鼍!正张着满嘴利齿的大口,津津有味地咬嚼着树皮树根。听见李鹬响动,淡黄眼珠子骨碌碌一溜,从脑袋顶上乜斜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李鹬。

李鹬生长西北,哪里见过这等水怪?吓得两股战战,有心要逃,却瞧着那拳头大的眸子正中一点金光,仿佛带着点戏谑神情地盯着自己,更是怕得两足死撑在地上,牙关的的响成一片。自家安慰自己道:“这物吃树皮树根,想来……不吃荤腥?”却见那鼍嚼了树根,又去□□草皮。李鹬虽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也并非傻子,瞧着那涎水滴答的舌头舔得草叶倒伏,一下子惊得浑身冰凉,骇怕道:“你你你……你在舔我的鼻血?”

那鼍又睃他一眼,舔尽血迹,大摇大摆地向水草深处爬去。爬出几步开外,忽地巨尾一摆,在他抖抖索索的脚上拍了一下。李鹬吓得大叫一声,疾跳而起,跌跌撞撞地向船边奔去。他叫得实在太过撕心裂肺,倒把那鼍也吓了一跳,瞪着双目仰起头来,瞧着他摇摇摆摆,象只长脚鸬鹚一般跳进水中,又叫又纵地向船上奔去,也忍不住张开了大口,又象笑容又象示威地伸出了一条巨大的舌头来,在水泽边又舔了一舔。

李鹬吃这一吓甚是凶猛,当夜便发起了高烧。轻罗细问端详,他却一句不露,只叫快快行船,说是要到岳州再求医问药。轻罗六神无主,见他烧得唇青脸白,又急又怕,又嫌船行水上服侍不周全,又哭出门在外无人作主。李鹬烧得糊涂,若昏若明地听她低诉,更是烦燥欲呕。偏是病中少气无力,拿不出作主人的威势来训斥,只得道:“哭……哭什么,有安神……的饮子端一碗来,让我睡觉……”

轻罗应了一声,出舱自去安排。她离了床边,李鹬反觉清静,船底摇摇,波涛拍阑,倒催人入眠。他正要昏昏睡去,忽觉船身微微一震,又听船工们慌张叫嚷,复转烦燥。正要锤床怒骂,忽觉身上一重,一个又重又凉的身躯压了过来。

轻罗端着饮子小心翼翼地跨进船舱,见案上灯芯摇摇,眼看就要熄灭。放了碗盏,正要过去挑亮烛火,忽见板壁上人影一晃,主人已经硬邦邦地坐起身来,绷着脸道:“这般出来进去的,你还叫不叫我睡觉?”

轻罗一惊,见暗影憧憧中,李鹬眉目深沉,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与平日里那般温文尔雅笑意吟吟的模样判若两人,想着定是他病中焦燥之故。她也是娇纵惯了的,徐徐端起手边饮子,嗔道:“那不是郎君要喝水,婢子才巴巴地去端来的么?也不知那些粗手笨脚的船工在作什么怪,把船弄得晃晃荡荡的,婢子差点儿摔进水里——不过郎君的饮子,倒没洒出半滴儿来……”说着,顺势向李鹬作了个盈盈眉眼。

她放出这般媚人张致,她家主人再是病中,也能与她调笑一语半句。不料此番作怪,主人见了她这般妖饶可喜模样,反而发起怒来,沉声喝道:“安神饮子性热,你要烧死我不成?”

轻罗不防挨此斥骂,眼圈儿顿时红了。抬眼瞧一眼李鹬,见他目光炯炯,嘴唇紧抿,牙棱骨微微暴起。她惊得倒退数步,怔怔盯着那熟悉的俊朗面容,陌生的冷硬神情,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端起碗盏,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李鹬见她出舱而去,赤足跳下榻来,闩了舱门,转脸向着榻上鼓鼓囊囊的被褥一笑,道:“如何,我妆你的模样,不差分毫吧?”

那被褥方才一直在抖,却因被按在暗处,因此轻罗没有瞧出来。如今舱里没了人,越发抖得厉害了,上牙打下牙地回道:“你你你……我并没这等不近人情,吓唬小奴……作作作甚?”

“李鹬”喷的一笑,上床掀了被子,把一个被剥了衣服的李鹬掏了出来,把他笼在怀里,笑道:“痴书生,你烧成这等模样,她还不让你好生睡觉,正该轰出去!”说着,慢条斯理地捂住了李鹬的嘴,自家倒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来,在李鹬颈后、腋窝、肘窝之处乱舔,笑道:“你既让我修成了人形,我便为你退退热吧。”

李鹬不防他上来便作此轻薄之兴,骇得乱挣乱踢。可怜他便是身康体健,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时更病得七死八活,哪里是这精怪的对手?一时手足已被压得密密实实,只觉一条凉浸浸湿呼呼的舌头在身上乱卷乱舔。说也奇怪,那舌头奇大如席,舌尖却细嫩如柳,所至之处,滚烫肌肤便舒爽万分。那怪见李鹬还在喘着挣扎,含糊哼道:“呆书生,这是与你治病呢。”口里说着,舌手并用,不一时已将李鹬剥了个干干净净,贴在自己的腹上。

李鹬烧得稀里糊涂,不及害怕,更没法分辩那怪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只觉他吐纳间清芬怡人,有日间蒲苇一般的风露气息,一世也没尝过这等清凉滋味,烧得火烫的身子控制不住地便松驰下来。那江鼍呵呵低笑,就着船身在水波中的轻摇浅晃,将身下赤裸的身躯一寸儿一寸儿地摩梭得张了开来。

李鹬出身陇右大族,自幼束发受教,一世规行矩步,虽识男风,却从不曾轻涉。不料今日被这条江中水怪缠得迷糊,只觉那灵舌摇摇,一时儿便将自己轻摇浅抚了个遍,便如柔枝拂波;慢卷深融,勾起巨浪滔天;胡天胡地间已是丢盔卸甲。又是惊慌又是迷乱,央声道:“你……你要做人,便做些人做的事儿……这是什么事体……你你你在掏哪里!”江鼍舌尖探入铃口深处,吸得尽了。方收了舌头,含着李鹬乱做嘴儿。吻得热了,忽地身子一抖,止不住地化出灰黑色鼍形,嘟囔道:“不使舌头,你哪里受得了我?”

李鹬虽病中昏茫,亦知此事不妥。但初尝此味,竟不觉江鼍性野粗鲁。他饱读诗书,昔年也曾嬉笑过传奇中被花妖山精所迷的书生愚不可及,作书人胡编乱造。但如今身临其境地与这只水泽之精□□,且又含住了他湿润的气息,更是恰性非常。吞吐间恍若便有漫天蒹葭,白露清芬。被江鼍的四肢缠绕,尾巴裹挟,竟也不觉得鳞甲粗糙;只觉忘机动情,应合着他的拨弄,陷入到了云梦泽一般渊薮淼漫的欲念中去。

不几日间,船已到了岳州,便要弃舟登岸,雇下车马,往邵州进发。众仆忙乱之中,轻罗及几名李氏老仆皆觉得家主病后有些古怪,平日里依旧一副散漫旷达模样,但安排起路程事务,银钱出入之事时,却精细了不少,几名躲懒生事,偷奸耍滑,浑水摸鱼的仆佣皆被他瞧了出来。众仆离乡背井,千里随行,只为随着一方之牧发财,生怕被主人开革出门,因此各个战战惊惊,倒事事周到,路途平顺了起来。但轻罗见主人不怒自威,又敬又怕,便是有些奇异心思,也只敢自家揣摸,万不敢露在了面上。

惟有真正李鹬,方知此时自家已被李代桃僵,奈何被江鼍施法困在房中,隐在车内,叫闹怒骂,俱没法令外间听见一星半点;央告哀求,江鼍却有趣儿道:“你个呆书生,便是让你主持家务,也是弄得七颠八倒——那个王九,前儿租车时便想用驴代马,骗公帐上的银钱。你那个什么家中老仆李阿大还敢说情——”李鹬听他说的有理,倒也默然,听到后来,却忍不住插道:“李阿大是我家中上人那辈子使下来的人,本来就该给他留些情面的。”江鼍侧过跟他一模一样的脸来,忽地裂出一张血盆大口,打了个大大呵欠,哼道:“笨伯!李阿大倚老卖老,眼看着已经要张口说情了。我再不把他唬回去,你这一趟脚力钱,又要多花十来贯。”李鹬瞧着自家面容上陡然出现的大嘴,战战惊惊哼唧道:“十来贯银钱,算得什么……”“么”字还未出口,已被一条又凉又粘的大舌头弹在鼻尖上,被凶了一记,道:“这里十来贯,那里百千钱,日后银钱不趁手时,老子把你那小妞儿也卖了去!”李鹬吓得用袖子拼命揩抹鼻子,往床中缩去。江鼍见状,又勾起兴来,笑道:“这时候便要躲老子了?昨儿在我下面□□的却是谁?”说着,长舌一卷,又将惊叫不己的李鹬拉进了怀中。

李鹬被他搓弄得毫无办法,央道:“你已成精得道,何不好生修行登仙,偏要做这等……这等下流……”那怪听他声音哀苦,呵呵大笑,拨弄他道:“呆子,我得你精血,方能化形。教你作这等事,古人唤作于飞之乐,如何是下流没廉耻的?”说着,又捧过脸来做嘴儿,扪弄着含糊道:“这样好模样儿,比那小娘子强得多了。明儿到了邵州,我把她打发走了,你与我好生过活,做那一州的剌史,如何?”

李鹬张着眼睛瞧面前一张俊朗脸面,熟悉万分,偏又不似照镜子,笑容惫懒,眉峰鹰扬,眸中一点淡金幽光慑人心魄。又羞又气,又不知所措,一时间又被那灵舌卷得舒坦万分,身子一条饧一般软在那人臂间,呓道:“你……你你你……却不可搅害州中百姓生灵……”江鼍勾卷得他一时丢得尽了,方压了他笑道:“那是自然,我只……搅你……”

至此,两人便在邵州府中胡乱搅到了一处。江鼍入衙掌印,代替李鹬做了邵州剌史,倒也小心着意,与李鹬有商有量,同理政事。他比李鹬狡狯多智,李鹬比他尽忠爱民,两人恰好互为表里,虽有水旱不调,赋税乱民等事,却也保得四方平安。李鹬虽不忿自己被这怪缠上,但是瞧着治下安定,朝中师长寄信来都对自己勉励有加,也不禁心喜。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稀里糊涂地与江鼍相安相受起来。

江鼍亦知自家对李鹬亏负不少,因此平素间加意儿哄弄。常弄手段,陪李鹬同游洞庭湖。李鹬生在黄沙平野的陕州,对草长莺飞,杨柳依依的江南风物极是喜爱。江鼍又驮了他在碧波万顷的浪涛中遨游玩耍,更是想也想不到的奇遇。他短衣赤足,在江鼍的法术中毫无阻碍地在水里上下游赏,看那水底鱼跃虾游,阳光入水如翡翠水精,直是美不胜收。

待得出水之时,见天色已暗,一弯新月,缀在湖边孤山之巅,清波月华,直是荡人胸臆。李鹬毕生不曾经过这等心旷神怡之乐,忍不住拍打着江鼍的肩背笑道:“李青莲有诗咏洞庭,如今改一个字,正好应景——雁引愁心去,鼍衔好月来!”江鼍见能引他开颜欢笑,也复欢喜,道:“好,我便去为你衔月亮来。”李鹬奇道:“如何衔法?”江鼍转头回来,冲他挤一挤眼儿,道:“你莫怕我本相,我便有法子。”李鹬见他□□肩上,那令人畏惧的深黑鳞甲忽隐忽现,在月影中灿然生光,沉默一刻,终是好奇,道:“好,我不怕。”江鼍大喜过望,跳起来叫道:“我必定将这鸟月亮叼过来!”说着,将他好好安置在岸边苇丛中,在地上打个滚儿,化出鼍形,四脚伏地,向湖中潜去。

李鹬坐在苇间石上,看着那水精的墨黑背脊在水中划出一条悠长波纹,渐渐地消失无踪,想道:“它说它不过是湖中一条鼍龙,连修成人形,都要靠我的精血,哪有上天揽月的本事?”但想着江鼍方才的大喜大笑,笃定不回的潜鼍身形,却也觉得这条水精决不会哄骗自己。

他受制委身与江鼍,虽万般无奈,只得认命,但读书人持身方正,心中自有怨恨不甘之意。但如今被江鼍这样千依百顺的安抚,又能见世人不能想见的自然奇境,心境倒也平复,抱膝坐在苇间石上,自个儿微微笑道:“看它又有什么鬼聪明的花样儿来哄我?”

正沉思默想间,忽听苇间沙沙,一条浓黑的人影拂开苇丛,站在了他的身边,道:“无量寿佛,长安一别,不想在此洞庭福地,重见李郎。”

李鹬不料这等荒僻野地之中,竟有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差点儿吓得摔下石头。却见那人背月而立,一丛白髯在月色中融融发亮,一副仙风道骨之态。一惊之下,已认出来人,道:“叶……叶仙长,你如何在此?”那人微微一笑,道:“来看李郎的屠龙之技。”

此人乃是当时有道仙师,名唤叶静能。据说他自高宗时得道,武周世而闻名天下,玄宗皇帝亦曾向他问道,已历百年不衰不灭之境。在长安城中,贵家皇亲欲与他一见也是难得,李鹬小小一名常参官,只在皇家御宴中见过他的身影。不想在这般境遇之下,他竟一口便叫穿了李鹬的身份。

李鹬正要与他见礼,忽听有水声激荡,湖中一道暗黑水纹破浪而来,心知是江鼍回返。闪念之间,立时记起方才叶静能所说的“屠龙之技”一语!忽尔怔忡,深知以叶静能这样的得道高人,江鼍万万不是对手。倏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我……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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