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感到委屈。
没有生气,只是委屈。
后来他尝试着跟楼朔说话,出声的瞬间楼朔身形有刹那的震颤,明显地低垂了头,却执拗地不回头,也不答话,只是定定的驾着马车,平稳而轻缓地前进。
尝试了几次之后,那桃木精也不再出声了,一方面觉得委屈,另一方面又觉得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大仙的脸面何在?便赌气似的缩在车厢里,时不时挑了车帘瞧一眼,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就在这样诡异的静默里,马蹄达达,终于踏上了苏台的土地。
苏台是个富庶的小镇,跟桃木精的桃花涧一样,都是山高皇帝远,自己过日子的地方。就像此刻,外面正是狼烟四起,各方枭雄打的火热,苏台却依旧一副安宁平和的样子,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家贪玩的小童都三五个聚在一起做着小孩子的游戏,一派平和的景象。
睡饱了的桃木精挑了窗上的帘子,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心里想着,哦,这就是楼朔长大的地方啊。
……跟桃花涧也没有差多少嘛。
正腹诽着,桃木精眼睛一亮,一双眼盯着街边一个捏糖人的摊子不放,看的正起劲突然觉得车停了,权衡再三,云生挪开目光,挑起车帘,看见楼朔不知何时下了车,牵着缰绳站在一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与他目光相接。
云生心里一跳,难得福至心灵的跃下了车,想了想,走在了另一边。
楼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勒停了马下了车,那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里是苏台,要让云生看一看自己长大的地方。这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经站定了,云生探出半个脑袋与他对望。
这一路楼朔都没有跟云生说话。一开始他是气,可又说不上来气的是什么。气那桃木精没有把身份告诉他?可他也同样有所隐瞒。然后就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时桃木精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地半跪在地,却仍固执的不放开青霜剑的样子。
那可是青霜剑啊,传闻中斩妖除魔,清气四溢的灵剑啊。
这时候楼朔就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了。那尚不成气候的桃木精竟不顾灰飞烟灭的后果持着青霜剑迎战一窝狐妖,摆明了没把结果放在心上。他也不想想,万一有个闪失,他楼朔……他楼朔,该怎么办?
枉负一身修为,紧要关头,却要那不成气候的桃木精拿命来救,楼朔啊楼朔,你真是……
跟着就回想起那桃木精挺直了身子,在暴涨的剑气里昂首与他对视的模样,一身腥血,一身狼狈,一双眸子却依旧清亮,像化了九天的星辰。那一身的血一身的伤啊,都是为了护他,而自己却提着剑,用那斩遍无数邪祟的剑尖指着他。
每思及此,楼朔都觉得心下一片冰凉,像是有人在心尖上狠狠剜了一刀,而那持刀的人,就是自己。
越是回想,就越是厌恶自己,越是战战兢兢,每一步如履薄冰似的,无颜面对那伤痕累累险些灰飞烟灭的桃木精,他不敢回头,不敢直视那双清亮通透的眼瞳,更不敢回应那一如往常的轻唤。
马车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缓慢前行,楼朔在左,云生在右。明显的沉默在一片熙攘嘈杂里显得格格不入。
云生倒是浑不在意,一路走一路看,突然余光一闪,在一片树丛里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云生猛地一惊,想也不想对着楼朔喊:“停!等我一会儿!”说着蹑手蹑脚的朝那片树丛走去。楼朔神色复杂的停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云生轻手轻脚的站在树丛边,脸色有些古怪,没看错的话,他刚刚看见一条秃毛尾巴一闪而逝,但是……
白锦怎么会在树丛里呢?
狐疑的桃木精狐疑的分开眼前的树杈,然后,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了原地,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
只见那速来高贵冷艳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白狼此刻正全无形象四仰八叉的躺着,前爪一勾一勾的……正在扑一只低飞的蝴蝶,看样子倒是乐在其中,舌头都甩在了一边,那口眼歪斜的报信鸟显然已经习惯了,淡定的站在他的肚皮上望天。
云生觉得自己可能是还没有睡醒,脚下一动,“啪叽”踩碎了一根枯枝,一人一狼一鸟都停住了。
那四仰八叉扑蝴蝶的白狼缓缓地,缓缓地,扭过狼头,幽绿的眼睛睁的滚圆。
一时间四目相对。
云生:……
白锦:……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人一狼都是一脸这不可能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的表情被雷劈了似的静止着。淡定的报信鸟嘎嘎叫了两声。
像是终于回了魂,刚才还忘乎所以扑蝴蝶的白狼腾一下翻了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了人形,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衫,瞥一眼云生,缓缓道:“你怎么来了?”
云生:“我看到你的秃毛尾巴了。”
白锦“哦”了一声,一脸关切的表情:“你的伤寒好了?”
云生:“我都看见了。”
白锦岿然不动:“看吧,我就说了,那草可重塑血肉,区区一个伤寒……”
云生:“你在扑蝴蝶。”
白锦绷不住了:“闭嘴!”
云生:“我……”
白锦:“我什么都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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