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已经穿好,回头看着我手中那条氆氇,用一副“你简直笨出创意了”的眼神看了我半晌,还是从抽屉里拿来针线,让我军姿立正。
他低垂的眉眼近在咫尺,我往上提了提袍子,看着他熟练穿针引线,最后缝合完毕指尖绕了线,勾出一个结,扯了一下后剪掉多余的线。
随后他帮我接好袖子,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问道:“易恕,就算你不会穿,起码也要学会观察,套也要找个比较大的缺口套——这几个缺口都是一样大小,你以为藏民都长了几个头?”
我的重点不在几个头上,而是反复摩挲着氆氇边:“拌面你居然会针线活!”
女神的重点更不在针线活上,他把针线盒重新放回抽屉,随口道:“曾经师傅还健在,我必备的两样东西,就是云南白药和针线盒。”
戴上毡帽来到大昭寺已经是夜里,游客稀少无比,女神带着我一步步走上浅色夯实的阶梯,描绘着繁复藏纹措钦大殿里此刻也是寂静,弥漫四周的是一种特殊的氛围,天高地远,近于黑色的云翻卷在靛青色的天幕上,无端让人想起与生命相关的话题。
庄严肃穆的金佛屹立在空旷的大殿上,环绕着淡淡安宁香气,女神伫立良久,不曾俯跪,也不曾参拜。
殿外有轻轻的铜铃声,过了一会,一个喇嘛跨入殿内,双手合十的时候手腕上檀木珠子相击,穿着红色的单肩袍子,在天色映照下分外黯淡。
“很久不见,故友。”老喇嘛缓缓一礼。
“很久不见,拉则赤巴。”女神转身,眉目在万千灯火中淡漠。
老喇嘛略微寒暄了几句,随后带路来到殿后扎仓的一个房间内,里面燃着几个炭炉,地上毛毡上面还有一个小碟,几块糌粑与一壶青稞酒。
一路上我并不敢多话,此刻反而是老喇嘛看着我微微笑,将糌粑向我的方向略略推了一些。
“这是我的夫人,易恕。”女神并且拒绝那一碟糌粑,转而对我道,“那是大昭寺执行清戒的总法台,也是我的故友,拉则嘉错。”
老喇嘛斟满两碗青稞酒,抿了一口。缓慢地笑笑。
饮了半碗酒后,拉则嘉错用手指沾了青稞酒,在一旁的小桌上画下一道线,轻声道:“格尔木,昆仑山,可可西里,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山脉,安多,措那湖,那曲,当雄,羊八井……拉萨。”
他抬头,眼角的皱纹在烛火下深刻如岁月,“你是在走一条天路,妆。”
女神淡淡道:“我知道。”
片刻沉默后,突然有人敲门,拉则嘉错站起来开门,门外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喇嘛,拉则嘉错对着小喇嘛说了几句藏语,打发走后又重新关门,换回一口流畅的国语,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像是刮过五彩经旗的风沙声:“你走不回去了。”
“是么。”
拉则嘉错又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却令人感到隐晦的悲伤:“妆,我曾经以为你的一生会有天路那么长,但你走得太快了。”
“这与我没关系。”女神饮尽最后的青稞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灯芯绒袍襟,“拉则,要明白,火车都提速了。”
拉则嘉错为我们安排了一间平顶碉房,我虽然有些睡意,却还是多问了几句:“拌面你以前来过西藏?”
“没有,只是曾经见过拉则。”女神正在把玩一个泥模深雕,“他的名字在藏语中很有意思,仙女一般的美貌——我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我抱着枕头打哈欠:“你刚才跟那个仙女说话没头没尾的。”
“他说话向来那个调调,我随他了。”女神起身去盖灭烛火,“去睡觉。”
清晨朝露重,我穿着严实的藏袍出了大昭寺,刚走近广场我就看见一排藏民面前铺着板子,双手合十后就直接慢慢趴在板子上,大条大条的组合在一起,甚是壮观。
我边喝西洋参水边疑惑道:“这是在……晒腊肉?”
女神看了我一眼:“这是集体磕长头。”把我戴反的毡帽正过来后,又补了一句,“易恕,不懂藏语没关系,但你起码也要有点风俗常识。”
我问:“不懂常识会怎样?”
“我说会被卖给喇嘛做媳妇你信不信?”
“……”
接下来的路程全是随心所欲,除了有湖泊的地方女神待不长时间,其他地方玩到爽得都快背过气,而我感到的是一种久违的轻松——曾经在柴家走一步想十步的日子仿佛已经遥远,就像太久没有呼吸过,都快忘记空气的味道。
但后来我在回忆录里,对于我一生中这段最轻松的时光,竟不敢下笔记述。
我唯一记下的只有大昭寺中,那个名为拉则嘉错的喇嘛,一碟糌粑,一壶青稞酒,烛火忽明忽暗,照在他暗红似血的僧袍上,檀木佛珠垂落毛毡,他笑着,却那么悲伤。
他的故友踏上了一条天路,他怎么能不悲伤?
当时的话,当时唯有我不懂。
在那个传说中诸神随意降临的地方,曾经有一个赤巴僧官的喇嘛和万人景仰的女神对酌一碗,轻谈浅笑之间,话语逐字逐句都像是超脱世外。
洒脱随意,字字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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