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光未在段雪窗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他还是那么清俊好看,也依然喜欢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衫,弹弹琴,泡泡茶,仿佛不是红尘蝼蚁,活得分外光风霁月,世外之事一概不理。
这份坦荡从容,真叫人羡慕。
“舅舅猜我想喝什么茶。”
白玉堂与展昭并肩在段雪窗面前的席子上盘腿坐下,因为与展昭少小相识,他面对展昭的亲人,一贯都是随着展昭称呼。
“我猜你和展昭一样,只想喝绿茶。”段雪窗笑了笑,从小抽屉中取出了茶叶,“前段时间有学生从杭州给我寄来了西湖龙井,我喝着不错,清淡甘香,口有余味。正好你们过来了,也尝尝吧。”
展昭眉眼舒展开来,更觉莹润:“舅舅说不错,肯定就不错。我就知道,每次来舅舅这儿,总能蹭到好茶喝。”
“谁不让你蹭呢,怪你不常来。”段雪窗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来逗他。
展昭向舅舅讨饶道:“这不是就来了,舅舅放心,有好茶我总是要蹭一口才甘心的。”他跟随外公外婆生活的时间更长一些,喝茶的习惯也是随的段家人。
段家人人嗜茶。
头一滚茶洗了杯子,第二滚茶被段雪窗泼了,第三滚茶才算是端到了展昭和白玉堂面前。白瓷的杯子有冰裂纹,上无雕花,触手温润,釉色细腻鲜洁。
光这杯子,都价值不菲。
舅舅日子过得越发精致了,哪里还有红尘俗人的样儿。
两个小辈相视一笑,心中不约而同地笑叹。三人品了会儿茶,又说了会儿闲话,目光渐渐就落到了琴上。
展昭说起要帮丁兆蕙编一小段古琴曲子,段雪窗只含笑听着。展昭哼上一段,他便随手弹奏一段琴曲,间或变几个音调,帮展昭找找灵感。又听展昭随口哼一段丁兆蕙那首新歌的曲调,听曲听词,难得点头,夸了句“好”。
“可惜兆蕙今天没来,不然尾巴可以翘起来了。”白玉堂打趣了一句。
说说笑笑也过了快两个小时,展昭缠磨着段雪窗要听琴曲。段雪窗弹琴向来只自娱,甚少用以娱人,就算是展昭,也不能常听到他弹琴,因此每回来,不缠磨出一曲,就不肯罢休——除了外公,展昭自信天底下已无人琴艺能胜过他舅舅。
这种清心悦耳的事情,哪里少得了白玉堂的助阵。两人一个说一个逗,跟讲相声似的,你丢一个包袱我立马接着,配合得无比默契。
这也是打小练出来的本事。
段雪窗脾气是很好的,小辈们这点要求哪里能不满足,不过是爱看他们笑笑闹闹,故意逗他们呢。
“行啦,说吧,想听什么。”
白玉堂大方地冲展昭笑,把选择曲目的机会交给他。展昭不跟他客气,沉吟片刻,拿不定主意,想听的其实很多,但机会难得,舅舅也不会一首一首弹的。
如果说想听《雪窗夜话》……
算了,舅舅肯定不会答应的,何必惹舅舅不高兴呢。
展昭颇为遗憾地喟叹一声,他与白玉堂交换个眼神,明明白白地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什么曲子都行随便挑别贪心啦舅舅难得弹琴不容易”这么一排弹幕刷的飞过,终于笑了出来:“《黄陵怀古》吧,我爱听这个。”
段雪窗手指按上了琴弦,先笑话了他们一句“你们这两个孩子,选个曲子还要‘眉目传情’一下,是有多喜欢炫耀你们的‘心有灵犀’啊”,这才拨动琴弦。
他神态忽而变得端然沉静,修长手指微动,时缓时疾,那琴音也随之铿然起伏,清幽雅正,闻之如执卷长坐,如临江静思,如对窗沉吟,说不出的古朴肃穆。
琴音悠悠,恍如江风清寒,缓带轻裘的书生于泽畔行吟不定。
三秦五津风烟尽,两都故韵见犹存。洛水百转轻衣袂,黄陵幽悠万古魂。
抚琴人长指挑抹,弦音势缓,一顿一歇之间,尾音在琴弦上微微颤动,渐息渐静,余韵不绝。段雪窗方就着余音,缓缓舒展手掌,轻轻覆在琴弦上。
展昭和白玉堂半晌都没说话。
良久之后,两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段雪窗罢了琴,笑了笑:“你们有事就自己忙去吧,别在我这儿杀时间。茶也喝了,琴也听了,别打扰我看书练琴。”
“谢谢舅舅。”展昭和白玉堂在段雪窗面前,俱有些少年活泼灵动之气,也不拘着什么礼数,起身告辞。
出来的时候才看见王元之在靠在廊下,芭蕉叶葱葱郁郁,那年轻人一脸出神。
又是一个被舅舅的琴声迷得出不来的脑残粉。
展昭与白玉堂相视一笑,走到王元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回神了,少年。”语气中戏谑之意,溢于言表。
王元之长叹一声:“我老师简直是神级的存在啊,天啊,感觉再修炼二十年也追不上他今天的水平……”
眼见着这孩子一句“太好听了”跟录音机似的循环播放,换谁也受不了,但王元之花痴段雪窗的脑残日常展昭见的多了,真见怪不怪。顶多就是在王元之抱着他胳膊哭着喊着让他多来几趟的时候,淡定地摸摸他的脑袋,像摸他家的哈士奇葫芦一样。
王元之把他们送到门口,临走时忽然问一句:“师兄,我听说老师他几年前就把北宋韩王赵普的《雪窗夜话》那曲子补全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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