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让崔文在外候着。
老太监不无担心,小心劝着:“皇上,风凉,要不还是回吧?”
奈何慕容执意。
石桌上几碟点心,摆上时什么模样,现在依旧什么模样。也不知是陈安槐不爱吃,还是想到这是他慕容宫中的东西,便没有胃口。好在茶他总归喝了几口,茶盖没有严合,可以推测出他是从什么角度啜饮。
于是端起那杯冷茶,从相同的地方,一饮而尽。
打个寒战。
又拈起一块五色糕,咬一口,嚼了嚼,囫囵吞下。
太陌生的味道。
从前他的母妃厨艺很好,尤其擅做糕点。各种形状色彩的精致点心,别出心裁地摆在盘中,常常让他们几个小辈眼馋不已。
彼时重阳还是赏花登高,遍插茱萸的时候。好像天更蓝更高远,也没有如今这么寒凉。他们最喜欢在这个小亭中偷偷喝酒,带上花签,吃着央他偷偷拿出的糕点,学长辈们行诗令。酒酣耳热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句子都往外蹦,几个人你笑我我笑你,醉了每每会瘫成一堆,被焦急寻来的宫仆们再送回去。
兄弟中大哥最富诗才,行令时谁也拼不过他。不过要说最惨的还是只喜欢舞刀弄枪的二哥,喝得最多,醉得最快,事后当然被父皇罚的也就最厉害。
慕容毕竟最年幼,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好句子来,本也该输很惨,好在,每每轮到他罚酒了,总有人替他挡着。
“意之身体不好,我替他喝。”那人总这么说。
五岁六岁,七岁八岁,九岁十岁。从懂事起一直这样被护得好好的。
想着,慕容意之小声笑起来。
后来母妃离世,七年,请遍全天下好手艺的厨子,也没再尝到相似的味道。
后来皇后刁难,七年,深宫中他战战兢兢,一步步惊心动魄,也渐渐学会披狐狸的衣,长野狼的牙。
后来大哥针对,七年,把从前兄弟默契全部抛开,一味诋毁戕害,也逼迫他难以隐忍,只好反击。
后来,他觉得亲情友情,名誉利益,已经没什么好失去,准备无忧无惧的时候,那人身边已换了风景。
才惊觉,他的生命之源居然不跟他打声招呼,便自顾自地干涸了。
该怎么办呢?
放手吗?
学不会啊。
好像一株藤攀上一棵树,他一定会对那棵树说,我需要你,你就是我的。现在又有别的藤攀附你了,你千万不要丢掉我。否则,我会委顿入肮脏的泥土里。我失去养分,顷刻会枯萎死去。
可惜,那棵树早把这株曾经悉心照顾的藤忘了。
新的藤蔓似乎更清新,更翠绿,圆圆的叶子摇头晃脑,同大树繁茂的枝叶一起沐风,下雨时却被完好地遮挡住。
新藤开出骄傲的花朵。
他只好咬着牙,默默在风雨雷电中站直,企图也站成一棵树,就算不那么伟岸挺拔,也总能并肩站立。
现在,他终于长成树了。稀稀拉拉的枝叶,伤痕累累的树干。根系不那么有力,抓不住土地,所以也瘦,也不堪一击。
好像看去还没那株藤那么强壮似的。
慕容想,对不起。对自己不起,对陈安槐不起。
但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绝不放手,绝不妥协。
“崔文,回吧。”
慕容站起来,晃了晃。崔公公赶紧上前扶住。
“皇上,太医说您近来风湿又犯了,是不是让奴才去叫人抬步辇来?”老太监问。
慕容揉揉膝盖,摇头说不必。
走了几步,老太监还是把疑惑问出口:“皇上,既然世子刚才在这里,您何不出来见见他?”
慕容瞧瞧自己的手背,枯瘦,一层皮包裹骨头,狰狞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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