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阎云楷扶住阿母,不顾自己比阿母高出许多的身高,小孩子撒娇似的挂在她身上。阎云楷见到阿母惊喜不已,可是阎父下了车,阎云楷的脸马上就黯淡下来,拖着自己的行李先进了宅子里。
“这是怎么的呢?”阿母望着楷楷生闷气的背影问阎父。
“没事,小孩子脾气。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小楷就拜托你照顾了。”
“您这话说的,楷楷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一直很想他,巴不得能他过来陪我呢。”阿母满脸堆笑,把阎父迎进了宅子。
偏僻宁静的小镇上,这幢二层带地下室的旧宅子并不起眼。里面却热热闹闹的,有阿母,她的女儿和小外孙女。阎父见到小婴儿,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肉肉的小人儿。小孩不认生,对着谁都是好奇地瞪大眼睛,阎父抱着她举高高,拿着玩具逗她,把小奶娃逗得咯咯笑。
阎云楷的胃咕咕作响,他在房间里耍了一会儿抑郁,发现没人理他,就饿得受不了出来找吃的了。阿母正在炖汤,就先给他盛了一碗。一碗温热的滋补汤进了胃里,暖和熨帖的感觉让阎云楷感动得要落泪。幸好是到了阿母这里,阿母这人多好说话啊,再说她也见过林真,而且对他很有好感。自己只需要等老爸走了,就可以打车去机场回国,谁也拦不住他。
“小楷来,我有话对你说。”阎父一脸严肃像是要揍阎云楷似的,阿母不可能让阎云楷吃亏,只要她在,她还是可以尽量护着阎云楷。
“饭菜准备好了,楷楷也饿了,不如边吃边说吧。”阿母使了个眼色,把一盘菜放到阎云楷手里,让他帮忙端上桌。
阎父毕竟是在人家的屋檐下,而且阿母早就退休了,不是他们家的佣人了,阎父不好发作,只能客随主便。父子俩一人占了桌子的一边,沉默地吃着。
小奶娃的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总是会啼哭一阵子,被哄着才能睡着。阿母听到她哭闹的声音,离席把小婴儿抱回房间。阎云楷这才开口。
“爸,我不喜欢女人,这你是知道的。”大半年前,就在阎云楷入Z大之前,阎云楷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夜店的包间里玩小男生,开群P派对,被他在夜店打工的哥哥撞见了。他的哥哥捧着一盘Tequila Shot进了乌烟瘴气的包间,正好听到阎云楷在向朋友们大吹特吹自己如何找华裔学生替考的“光荣”事迹。阎云楷的哥哥默念了无数遍这不关我的事,可是不管用,这件事总是梗在心里放不下。后来在责任心驱使下,他告诉了阎父,阎父震怒不已,把阎云楷关在家里,开学时才放了出来。
阎云楷没有初始那么愤怒了,他知道老爸一定是误会他了,觉得他还是在玩。只要他告诉老爸,他这次是认真的,老爸一定能理解。
“您说的小朋友,他叫林真,是我的同班同学,同寝室的室友,也是我的男朋友。他比我小一岁多,身份证上的年龄不是他真实的年龄,他说小时候为了早上学,家里人给他改了岁数。他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不要他了,自己一个人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考上了Z大。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善良、勤奋、踏实、能吃苦,如果您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去了解他,您就会发现,他就是您最欣赏的那种年轻人。以前我一直想着来国外读书,是一门心思想摆脱您的管束,在外面玩乐。多亏了云载哥的无心插柳,我才遇见了林真。我以前总是贱人贱人地骂他,现在我才意识到他是为了我好,虽然他不是我法律上的哥哥,可是他的确做到了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我想和林真在一起,只想跟他在一起。除了他,我谁都不喜欢。爸,我不孝,不能给我们家传宗接代了,你和妈现在也生不出来了,不如就正式接纳云载哥。他和您有血缘关系,以后有了孩子,也是我们阎家的人啊!”
阎父第一次听到阎云楷和他讲这么多心里的话,以前阎云楷不是要钱就是要东西,提点他几句他就嗯嗯嗯地敷衍。也怪他自己太忙,没时间管教孩子,在他面前没有竖立家长的威信,阎云楷对他的感情还不如对保姆的感情深,父子之间的亲情没有时间维系,关系相当疏远。阎云楷能心平气和地提到他哥哥,阎父不是没有触动。当初阎云楷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竟然多出了个哥哥,闹了好一阵子。阎父能够理解阎云楷的心情,他是怕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父母的关爱被别人瓜分。但云载不是阎云楷爸爸妈妈生出来的孩子,而是阎父年轻时捐精造出来的孩子。云载的母亲是精子库所在医院的护士,利用了职务之便取得了捐精人的信息。云载的本名不是这个,他的母亲也从未联系过阎父,信息留着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终于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云载的母亲离开原来的医院,转到小儿医院当护士。有一次夜班结束后,早班交接前,由于有急事,就早走了一个半小时。没想到就在这一个半小时之内,出了大岔子。有一个输液的幼儿,药剂出了差错,没有及时被发现,抢救了几天最终还是死掉了。病人家属有黑社会背景,把云载的母亲砍死在家里。阎父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只救下了云载。他把孩子带到了本市,改名换姓,让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忘记过去的阴影。凶手虽然已经绳之以法,阎父始终不放心,云载在本市定居下来,但不愿意接受阎父的资助,凭着自己的力量讨生活。阎云楷和他见过几次面,是阎父撮合的,但每次都不欢而散,阎云楷先入为主地觉得云载对他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言辞多有不善。这大半年来,阎云楷竟然能够想通,阎父稍有欣慰,可是他说的话仍旧不成熟。云载毕竟和他们家里人隔着一道,能和亲生儿子比吗?那个林真,资料他有看过,就是个普通的穷人家的小孩,阎云楷说得千好万好,不过是一时迷住了双眼而已。
“我不奢望你一下子就能够想通,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你所谓的热情和迷恋很快就会消逝的。小楷,你是我的儿子,我会不了解你吗?我搭晚上的飞机去欧洲,我和你妈抽出时间会来看你的。你的护照我带走了,别想着去补办,我和这边的领馆打过招呼了。你安心在这里呆着,修身养性,不要再和国内的人联系。我留下几个人看着你,你有什么需求可以提,他们会转告给我的。”
“爸!你不讲理!你怎么能这样?我上着学呢,你就把我骗过来,我的学业怎么办?”
“算了吧,你别拿学业说事。上学期你的成绩单还不够惨烈吗?学不好的话,不学也罢。丢人!”阎父拂袖而去,不肯再听阎云楷苍白的辩驳。阎云楷眼前一黑,头痛耳鸣,他走到洗手间,对着马桶把刚才吃过的饭全部呕了出来。
Z大学生寝室里,阎云楷的东西陆陆续续被人搬了出去,林真站在旁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问搬东西的人,他们也不答话,林真拦不住他们,只能干着急。东西搬得差不多,小五上来查缺补漏,林真一把拉住了他。
“这是怎么呢?”
“林真啊,好久不见。”小五在云少和云少老爸的夹缝间求生存,实属不易。云少前脚被押解出国,后脚阎父就派他来收拾烂摊子,干最得罪人的差事。
小五的眼珠子转了转。云少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和林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无言的结局。只是他是看着这对小情人怎么认识的,怎么好上的,怎么蜜里调油的,心中难免错杂。湖心岛上对讲机里林真的一把娇音缭绕在小五心头好长时间,把他吓坏了。他以为自己弯了,连着一个月泡夜店沟美眉,才坚定了自己的性取向,还是软软香香的妹子。
云少走得匆忙,好多事来不及交代,他作为跟在云少身边这么长时间的跟班,整天鞍前马后的,了解云少的性子。林真就这么糊里糊涂被甩了,一点好处也捞不到,要是对别人提起,绝对没人相信。跟过云少的小男孩没有空手而归的,林真也不能破了例,况且云少看似动了真情,林真的分量比那些随便玩玩的孩子更重,理应得到的更多。小五手里正好有云少签过字的支票,他填了一个慷慨的数字,认为这数目足够安慰林真受伤的小心灵了。他洋洋得意,没有比他更贴心更懂事的跟班了。
林真接到这张轻飘飘的纸片,顿时五雷轰顶,手上仿佛有千斤重。他木呆呆地站着,站得像块没有生命的桩子。他似乎失去了阅读能力,看了好几遍,也读不懂这张纸片的含义。上面的数字是林真目前账户里的存款的N倍,N个嘴巴子朝林真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扇来,嘲笑着林真的妄想,血淋淋地告诉林真,他有多么可笑。
“不不,我不能收。”林真把支票还给小五。小五不肯接这烫手的山芋。
“林真,你就算跟自己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不是?你收着,这张支票没有时间限制,你万一要是有急用,这笔钱够顶一阵子的了。”
“阎云楷呢?我亲自还给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云少去国外了,Z大这边就不继续读了。在那边完成学业之后才能回来吧,得好几年呢……”
林真蹲在地上,蹲到眼前发黑,身子前后晃动,脚跟抖得筛糠似的。石然和王焱最先走了,阎云楷也走了。四个人的寝室,只剩下他自己了。林真忽然间觉得屋子里带了回声,连他极力忍耐的啜泣,都放大了无数倍。他关掉了灯,淹没在黑暗里,窗外对面寝室楼的微光,透过褪色的窗帘,柔和地抚摸着孤独的孩子。
纸片上阎云楷龙飞凤舞的签名,被林真紧紧按在胸口。那里好痛,像是撕裂了一条大长口子,血沫喷出来,嗓子里能尝到腥甜。阎云楷,阎云楷……
怪不得分别的前晚,阎云楷出奇的沉默和沮丧,他失心疯似的纠缠着,原来不过是最后的狂欢。
林真还清楚的记得,阎云楷嘴唇丝绒般温暖干燥的触感。每一次的触碰,带来的战栗与欢愉。林真一夜未眠,趴在桌边,回想着他们俩相处的一点一滴。阎云楷那么坏,他究竟是如何沦陷的呢?具体的时间结点已经无法划分,他只记得阎云楷在漆黑的雨帘中用带着体温的风衣把他紧紧裹住,记得阎云楷会把鳗鱼和甜虾的寿司刻意留下喂给他吃,记得午后图书馆窗边的阳光,眼药水清凉的药味,记得湖心岛冰冷刺骨的幽蓝湖水里,他即将被水没顶时,抓紧他的有力的手臂。
他什么都记得,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他长到这么大,阎云楷的确是他遇见过的,对他最好的人。他为了阎云楷什么都不顾了,被人冤枉了就那么过去了,女朋友丢了,身体和灵魂都给了他了,但是就算是这样,阎云楷一丝尊严也没给他留,把最后的遮羞布带走了。
林真被拉扯着,快要碎裂成两半。一半的他,告诉自己阎云楷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他不会就不告而别,不会丢掉自己,不会用钱来界定他们的关系,这些都不是他本人的意愿,他一定是遇到了难题,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一半的自己却冷冷地说,语带嘲讽:林真,别做梦了。你还不面对现实吗?他完完全全得到了你,再毫不犹豫地丢弃你,就和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一样,他们没有人喜欢你,没有人爱你,你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可以随时被丢弃的东西。你什么都不是,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不啊——”林真撕心裂肺地吼出声,声音闷在臂弯里,眼泪簌簌落下。
阎云楷吃进的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由于时差的原因,他的精神很亢奋,身体却很疲惫。与老爸的谈话不欢而散,老爸留下的几个保镖把宅子彻底改造成了一个透明的牢笼。
阎父没指望阎云楷会立刻醍醐灌顶,不再游戏人生,走上正途。他只需要把儿子和他的小玩伴分开,时间长了,小孩子喜新厌旧的心性一上来,等他再问阎云楷林真是谁时,阎云楷都未必记得住了。自从上次关了阎云楷一次之后,阎父时时刻刻关注着儿子的动态。他和寝室的同学走得近一些,阎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没有往那方面想。而且阎云楷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一掷千金,阎父渐渐放心。但阎云楷带林真去了家里,而且也去了湖心岛,这让阎父警惕起来。阎云楷从来不往家里带人,林真是第一个。湖心岛是他们家人才知道的地方,是用来作为临时避难所的所在,等同于家族秘密,阎云楷竟然也带着他去了。
那天早上阎父回到家,习惯性地去儿子的房间瞅一眼。房间里没有人,床单皱巴巴的,上面有暧昧的液体干涸的痕迹,空气中的味道没有散去。阎父挨个房间找过去,在客房里找到抱成一团的两个男孩子。被子下面的身躯,不用想就知道是赤裸的。阎云楷怀里的男孩,细瘦的颈子和锁骨上连成片的紫红色吻痕,阎父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事实。
在阳台上抽出了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阎父短时间内吸入的烟过多,心脏跳动有些异常,在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他和老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他不能承受失去他的风险。同性恋在阎父眼里和滥交、艾滋病划等号,他收到张医生的化验单后,一颗心才落了地。幸好他发现得早,小楷还是健康的。
把阎云楷安顿好后,阎父再次赶往机场,并严词拒绝了阎云楷要“送”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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