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对重枫来说无甚意思,她没有什么故友亲朋来供她窜门拜访,守得一半,易三担忧她安全,又披了衣物一个劲的叫她回去。她有些不舍,总盘算着什么时候将他接出去与自己同住才好。磨蹭了会儿,经不起易三的劝说,到底还是回了,一个人也好,清净,有益专心干活。
秋静庭一直很安静,天家的年一如往常的热闹,却又寂寥。皇上的嫡亲血脉就只她与哥哥两个。两人明明是亲厚的,却又非得装出不和睦的模样。满座坐的,都是谢家的人。是了,还有一个不是。
秋静庭抬眼望过去,岑婉商正跪于谢君撷身边,表情专注而认真的给女皇陛下斟酒,然后面带着和煦温雅的笑容,看着琥珀色的酒液润泽那艳而薄得唇。秋静庭不喜欢岑婉商看向自己母亲的样子,亦不喜她那看上去总是温和无害的笑。但今天例外,这样的一个外人,都好过那些外表甜如蜜,内里黑如碳的劳什子亲戚。
秋静庭饮罢一口酒,这样大的厅堂,纵有仆从往来如梭,纵有美姬歌舞,却依然显得冷,格外的冷清,格外的寂寞。许是那个人走了的关系吧?满眼望去,繁华尽出,都蒙上了一层颓然的灰色。
秋静庭终是受不住,站起身来,朝着母亲告退。谢君撷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撑着头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似是不甚在意的准了她的请求。她是冷漠而寡情的女人,但却从没有拒绝过秋静庭的要求,看似宠溺骄纵女儿到了极致。但岑婉商知道,谢君撷也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好女儿从来没有过逾越的要求,纵是如现在的突然离席,也依然精准的控制在了谢君撷的愤怒范围以内。
岑婉商的目光终于从谢君撷的身上抽离出来,看向了秋静庭正正离去的背影上。她这才发现,秋静庭穿着的并不是礼制的朝服,也不是什么喜气的打扮颜色,只一身月白,压了迹象的白鹤流云的图案,随着主人的走动,广袖流云在身后轻轻的摇摆着,波动出动人的涟漪,远远的望过去,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萧索。
直到下巴被柔腻的手指勾动着转了回来,岑婉商这才对上了那双如点墨的眸子。
“我的小婉儿最近总是走神。”那人的语气是亲昵的,微笑的脸上浮浮沉沉的都仿佛是宠溺,只是瞳底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岑婉商垂下眼,睫毛如蝉翼那样轻轻的颤动着,但她随即被强迫的再抬起眼,眸中水汽弥漫,显得既柔弱,又乖巧,如小兽那般惶惶的,惹人生出怜爱。
岑婉商感受着那温暖的,散发着馥郁芬芳气息的指尖轻柔的划过自己下巴,勾勒出下颚的轮廓,轻柔的,痒痒的,指尖那么轻,滑过肌肤,就像滑过了水,拨动出一波波的涟漪。她的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其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黑瞳似乎蕴着极深的颜色,就如积蓄许久的乌云,就将要将那狂风骤雨尽数倾泻而下。
“替朕倒酒罢。”谢君撷抽回手,她的唇边蕴着一抹笑,将身体依进了椅中,显是心情极好,懒懒的声音,只是这样的语气,依然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岑婉商敛眉回答,乖觉的持起酒壶,只是她想起此前那人蕴着极深颜色的瞳,在心中暗叹一声,今晚,大概又是一夜的难眠。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缓缓而过,秋静庭耳边传来外面的爆竹声,一声接着一声,外面有多热闹,便映衬得她有多寂寞。回公主府么?纵然身边热闹,奴仆如云,可又有谁来与她说说话呢?别人敬她,畏她,艳羡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这一刻,她却有些厌倦做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想和别人说点什么。但在这帝都中,她走了,还剩下谁?
一双眼睛陡然闪过秋静庭的脑海,她想起了那个有时带着点小小的狡猾的笑,她曾当着她面甩过她一个闭门羹,拉着她的手气鼓鼓的将腰牌还给自己。她曾觉得那只是个有趣的少女,入了帝都后,两人便再无瓜葛,但如今细细想来,她竟是这城中,自己唯一可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这样的深夜,她本不该去,可她竟想要去顺着自己的性子去任性一次。所以她轻声吩咐了一句,马车就踢踏着脚步掉转了个方向。
下了马车,秋静庭借着灯烛看着门口贴着的,那崭新,又似乎有些眼熟的福字,她默默的看着那个倒贴的大字,想着里面的含义,然后敲响了门。敲了数下,门内传来越来越近的声音:“谁呀,来了来了。”
秋静庭笑了笑,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似乎还没有睡着,这让她因深夜打扰的不安稍稍的减退了些,于是她扬声回答:“是我。”她回答的时候,正好在爆竹声的空隙上,听上去,那声音显得格外大。
但门的那头却突然的沉默了。秋静庭有些奇怪,正待要再敲门,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重枫的脸出现在秋静庭的眼中,她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什么别的情绪,空中的烟花爆裂开去,映在重枫的眼底,却是一片晦暗难懂的光。
“福倒了呢。”秋静庭微微的笑起来,带着丝调皮的指了指门口倒着的福字。
重枫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看着那镶着金边的大红字在烛火下明晃晃的,那么的喜气,然后她也笑了起来,回头注视着秋静庭皓洁如月的脸庞,低声说道:“是啊,福真的到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到婉商妹子,我就收不住脚,本来该这章的内容,又生生的推后了………………
☆、第三章 谁转花灯共流年
入了院门,秋静庭便要朝着厅堂的方向走。她来过重枫的小院,这里布局简单,一眼望到底,也不至于找不着的。
“莫……莫去那边!”重枫突然在身后叫道,秋静庭回过头,看着重枫一脸的紧张颜色,连说话都显得有些不利索起来“到……到其他屋吧。”重枫将手一指,秋静庭顺着她所指的望去,却见她指的屋子里一片漆黑,这样怎能坐人?她挑起了细细修长的眉,去看重枫。重枫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些尴尬的缩回手,低声道“我……我这就去取灯烛。”
秋静庭望了眼厅堂,那是这院落中唯一一处有灯光的地方,显然重枫此前一直在这里,屋内的光芒映在纸糊的窗纸上,隐约的晃动出了人影的样子。秋静庭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伤感,此前那种冷而寂寞的心绪再度上扬起来,这样万家团聚的日子,原来也有人踏着烟花来陪她过节,最后品尝这孤单滋味的,原来只有她一人。
“不必了,你既然有客,那我也不便打扰。”秋静庭说道,她的眉眼依然平顺,只是声音有些冷。她知晓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带出来,但她就是有些不快,然后她挺直了背脊,转身便要离开。
“别走!”重枫着急起来,伸出手去拉住秋静庭,她的手温较秋静庭更为冷一些,握着秋静庭时,掌中是一片古玉般得细腻温滑,但重枫此刻心中焦急,也顾不上感受这些,只急急的道“不要走,我哪里也有什么客人!”
“……你厅中的人影?”秋静庭问,她隐隐的有些不痛快,觉着她将对方当做朋友,她却当着面欺她。她看着重枫通红的脸色,认定自己的猜测,心中便更加的不悦,当即便要甩手离去。
“哎!你……你进去看看不就知晓了?”重枫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跺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下唇,脸上都带了些羞怯的意思“我本打算元宵那日送你的……现下做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只是……还没完全好……”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都快烧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低,头更是低得快要埋到了地上“本……本来以为没机会送的……”手中握着的温软的触觉轻轻的动弹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秋静庭的手,又急忙的缩了回来,将手放在身后一阵绞动。
也无怪她的紧张不安,她原以为自己没有送出这礼物的一天,秋静庭或许是对她青眼有加,但重枫却不认为秋静庭觉得她们是朋友,所以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去说服自己送出这礼物,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让秋静庭接受这礼物。结果不曾想,这样的机会就如天降一般的落了下来。
“给我的……礼物?”秋静庭也有些呆,她忍不住又看了眼亮着等的厅堂,那晃动的灯光都似乎成了宝箱中隐现的光芒,引动着她去探看。
“总之……总之……去看看就知道了。”重枫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将垂下的几缕发丝抚到而后,轻声说道,然后大步朝前带路。
走了几步,重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秋静庭静静的跟在她身后,秀气的眉,平和而安静的眼,看上去那样的乖巧。她心中涌起了不知道该是松口气的轻松,还是更加的紧张,于是急忙回过头去。
几步迈在门前,双手支撑着门,重枫又回过头,看了秋静庭一眼,有些犹豫,秋静庭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格外的矜持,重枫又有些脸红,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推开了门,然后侧身让秋静庭走近。
门里确实没有人,满地散落了许多纸屑与竹片,画笔沾了颜料落在一旁,摆设板凳都收拾得很是空荡,只留下了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盏灯。有些大,差不多得一人合围才能抱起。灯里点着烛火,将画影倒映在墙上,摇摇晃晃的。
秋静庭就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在院中看到的人影,原来是这样。她有些愧疚,对着重枫,想要说点什么,但重枫却轻轻的嘘了一声,吹灭了一旁的烛火,只留下灯中的那盏,四周就一下子暗了下来,但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就更显得清晰。
“看那里。”重枫指了指墙壁,然后手指轻轻的拨动着花灯,那花灯顺着她的手轻轻的旋转起来,墙上的图画就如跑马一样的转动起来。
这样的灯秋静庭以前是未曾见过的,但她的好奇却逐渐的被墙上的图案吸引了过去,那都是她熟悉的过往。穿着狐裘,梳着发辫的女孩骑马穿过城门远离故土来到这孤零零的大城,金銮相见,一起读书习字,她暴起和其他的贵族子弟扭打,被罚抄写礼记,她偷偷的带着食物去找她,替她研墨,陪她抄书。后来小小的女孩成了少女,蛮人的习性渐渐散去,归敛到心中,成了谁也猜不透的深潭……
随着重枫的转动的花灯,就似流年倒转,一幕幕的回忆都俱浮现,消失,最后归于无踪,灯的最后一幕,雪落飘摇,两人对望无语,只是那画还未上色,就只黑白二色,更显萧索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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