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重枫抖开宽厚的斗篷,将秋静庭圈在自己的怀中,抖了抖缰绳,马儿奔跑起来,朝着帝都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少女穿着单衣,赤着双腿站在溪水中,她将袖子挽起来,手里握着一根柳条,聚精会神的看着溪面。阳光温柔的穿透林木的遮蔽,洒在这方小小的溪流上,落在少女的肩头,为她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啪的一声脆响,柳条在空中翻出一道青影,随着少女的抽打,一尾大鱼被柳条的劲道抽出水面,落到一旁的草地上,徒劳无功的跳动着。少女回头看看那条大鱼,擦擦额头的汗,朝一旁静静观看的秋静庭露出一丝笑容,又回转过去,集中精神去寻找下一条。
这就是两人的晚饭了。
秋静庭蹲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重枫的侧脸。或许已是不能称之为少女的年纪了,她的身上已经沉淀出了平和安静的意味。身边篝火已经点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秋静庭需要做的,不过是偶尔挑一下火堆,以及看着重枫发呆而已。
这一路行来,就只两个人。除了当年的落北之行,秋静庭从未和重枫这样独处过。而且落北时仓皇奔走,落魄流离,又哪能比得上现在轻裘骏马,衣食无忧?虽然两人行路匆匆,但心情却不同往日,一路虽然辛苦,但彼此照料,却仿佛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的亲密。
重枫一连打了三尾鱼,这才蹚着水回到岸边,扯了把长草编成草绳,将鱼串起来,吊在树上。秋静庭早就等候在一旁,递上巾帕与衣物,又捧了杯热水来。南方天气虽然温暖,但此时毕竟是初春,秋静庭生怕重枫着凉,这些日子里,这样的事情她也没少做,也褪去了刚开始的生涩。
重枫接过物事,朝秋静庭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十分开怀。她擦干身上的水,秋静庭便坐在一旁,看她的动作。常年的锻炼让重枫的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没有一丝多余,就像个小豹子那般,虽然并不显强壮,却十分有力。秋静庭看着那水珠顺着线条优美的小腿滑落在土壤里,一滴一滴,美感十足。
重枫倒似没有注意到秋静庭的目光,她自若的喝完水,又穿上衣物,这才拔出小刀,蹲在水边处理鱼。跟着便是烤鱼,埋掉吃剩的鱼骨和残渣,再然后,重枫张开了厚厚的毛毯,朝秋静庭微微的笑着。秋静庭只愣了一瞬,便顺从的偎依在重枫的怀中,伸手过去环住重枫的腰。随着秋静庭的靠近,重枫的身子顿了顿,便收拢双臂,将秋静庭圈在她的怀中,一张毛毯裹住了两个人,既温暖,又安心。
这也是这些日子里,两人都已习惯的方式,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的山林里,时间仿佛都被放缓,只有彼此的点滴落在心间,是唯一真实存在的。但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太阳缓慢下落,密林里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这样林木稀疏的溪边,才能仰头看到繁星点点,点缀在天河边,就如那一颗颗河畔发亮的小石头。
上半夜惯常是重枫守夜。自从那一日重枫说了那一世的世界后,秋静庭就起了好奇,每每总是缠问。重枫见她问及时,双眼都仿佛蕴着光亮,不再似平常那个强迫自己冷静自持的模样,于是也就乐意向她解说。这样慢慢的说着,秋静庭就会在重枫的话语中渐渐睡去,直到密林里再一次恢复她所熟悉的阴冷寂静。每到这种时候,重枫便会抱紧秋静庭,心才会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变得安稳。
但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不可长久的,就算沿路避开了众人耳目,避开官道,也总会有羊肠小道,有猎户人家。更何况每日经由重枫授意,太学院的信鸽每日来回,向她汇报各方动向。就算两人刻意不去过问,也能从中察觉出各方的蠢蠢欲动。
重枫听着怀中秋静庭呼吸渐沉,这才抽出今日方到的信,借着火光摊开阅读。信鸽所携带的纸张有限,大量的信息都是由特殊的字码写成,一个字码的意义极多,又根据不同的组合有不同的含义。而今这张纸密密麻麻的竟全是字码,重枫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很快收敛心神,细细的读下去。
身为太学院的少主,在定威城三年放逐中,经由沐清封的教导,重枫早已将字码的含义倒背如流。可是此时,她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否背错了些什么。但她深知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这样的情绪被瞬间压下,只是看着火堆愣愣的发呆。
“出了什么事么?”怀中传来了轻柔的嗓音。重枫低下头,看到睡眼惺忪的秋静庭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而她本来环绕着秋静庭的毛毡,因为她的发呆,而露出了一个风口。
“冷么?”重枫拢了拢毛毡,将那漏风的地方包起来,问道。
秋静庭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左右张望了下,就看到重枫握着的那张信纸,于是问道:“出了何事?”
“也算不得什么事”重枫回道,她手指一弹,那张信纸就有如被人托着那般,稳稳的朝前飞去,扑入了火堆中,转瞬间被火焰扑灭,成了一堆黑炭。秋静庭静静的看着重枫的举动,耳边传来重枫的声音“军中的那名奸细死了。”
秋静庭只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叹道:“我不在军中的事已经被发现了么?”
“不错”重枫应道,两人走之前,重枫曾做了各种准备,甚至联合水叮当演了一场戏,做了个秋静庭一直在南蛮平乱的假象,这才放心离去。谁料那名本打算揪出后手的奸细竟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太学院即刻派人灭口,但这信息终究被流了出去,只怕不日就要被隐藏后面的人察觉。
“我们走的虽然是小道,人迹罕至。但目标却是变不了,迟早会被人发现行踪。”重枫搂住秋静庭,心中暗暗的有些后悔,当初便该斩草除根才是。星见是个疯子,谢家又对天下有所企图,若说以前秋静庭的紫微身份是个护身符,如今就是个可以被人眼红夺取的珍宝。
重枫锁紧眉头,手臂不由得缩紧了。直到秋静庭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声,重枫这才急忙松手,满含歉意的问:“抱歉,我……”
“无妨”秋静庭摇了摇头,又道“那信中便写了这一件事?”
重枫闻言,欲言又止。秋静庭却不催促,只是看着重枫,她伸手抚过重枫的眉梢眼角,最后停在她的唇上。重枫被她弄得痒痒的,于是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碰了碰,随即移开,说道:“帝都亦有信息传来,御史台连续七日弹劾岑婉商祸乱朝纲。帝王不悦,赐死者,有十五人之多。”
秋静庭静静听完,这才叹了一声:“母皇糊涂。”她侧头细细思索了片刻,又道:“岑婉商手握半个朝臣,但以她的脾性,若只是御史弹劾,恐怕不会出来说半句。但若母皇下了重手,只怕她会站出来认罪请过。”
“不错。”重枫应了一声,她知晓秋静庭素来与岑婉商不和,而今也不禁感慨一声,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秋静庭的揣测半分不差,一开始岑婉商确实是沉默不语,直到谢君撷下了杀令,岑婉商便连夜进宫请罪。
秋静庭冷笑一声,道:“岑婉商虽是佞臣,却也是个愚忠之臣,容不得母皇有半分不好的名声。她祸乱朝纲不假,但所过所功,又岂是那些耍嘴皮子的夫子们所能置啄。”她眯着眼睛去看头顶的银汉流光,低声道“只可惜,她心中只有母皇,母皇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人。”她说到此节,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感觉到夜深的寒意,忍不住从心底泛出了些冷意来。
但身后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本就靠的近的两人,在重枫的带动下,紧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这样的距离驱散了那丝寒意,更何况,她本就被身后那人保护得好好的,热源一直源源不绝的从身后传来,又怎么会感到寒冷呢。秋静庭摇摇头,在心底暗自嘲弄自己,这才又续道:“她为母皇鞠躬尽瘁,但母皇这样的做法,却是将佞臣之名稳稳的扣在了她的头上。以母皇的才智,不可不知她这样的做法会有怎样的后果,这一切,只怕早就在母皇的预料之中了。恐怕岑婉商才进宫,母皇便会大怒,将岑婉商停职思过了吧?”
“不错,还被杖打了二十。”重枫道,她向来就知怀中女子多智,但仅仅只凭只字片语,就将一切推断得七七八八。这让重枫也不禁感慨,或者这人便该天生就居于人上。
秋静庭闻言,闭上眼睛,说道:“御史是被人怂恿的,母皇只是顺势而为,岑婉商便舍命为母皇演了这一出戏码。”她睁开眼,抬头便看见重枫安静的注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道:“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谢氏已自请入翁中,好戏不日就要开场了。这前路,只怕不好走。”
“不要担心。”重枫朝秋静庭展眉一笑“这一路,我必保你平安。”
秋静庭闻言,却不答话,目光闪烁间,下意识的看向了那火堆,她虽不通武艺,却也隐隐的觉出了些不妥。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火堆,只是喃喃道:“只是我却想不明白,谢氏明明是母皇母家,经年来独得圣恩,母皇却为何非要将它……她灭了星见,灭了太学,难道还不够么?”
若说只是不想让谢家势大,但却以这样的方式,却也是太过了。逼迫谢家兵变,若是平乱,就是将谢家打入永不翻身的境地,无论后继者是谁,都不可能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为谢家留一条后路。这样的做法,与其说是政治,还不如说是仇怨,简直就像是……
“生死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勤快小人儿来敲我的门,我一时不察,就把勤快小人儿放进来了
小人儿拿着小锤子对着我的脑门,当当当的敲敲敲敲,于是就把这章敲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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