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子,李萍对他道:“那个孩子若是愿意帮忙做点儿活,可以包他的饭,他要是愿意,跟你住一屋也行。”
李沉舟就很惊喜地去告诉柳五,以为柳五会满口答应。不料柳五听了,看了看他,缓缓道:“主意不错,可是我不会一直给你们干活。我实在肚子饿得慌,实在没地方住再来找你。”
李沉舟便又有点儿失望,他一般不愿打听柳五的私事儿,这时却忍不住问:“你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柳五忽然笑了,笑容如柳叶拂风,“我的时间很宝贵,我要抓紧时间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这样我才可以……”突然住了口。
李沉舟就不说话了。柳五的笑容很好看,也很陌生,他虽然是在他面前笑,但这个笑容却不是给他的。于是那一次他下馄饨就下得不那么热心,沸水快把馄饨煮烂了才起锅。看到一大碗烂乎乎黏在一块儿的馄饨,柳五有些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李沉舟一个劲地低头抹灶台,不叫他看见自己的面孔。
夏天过去,秋天来临。柳五仍是隔三差五露个面,送来大捆大捆的柴禾,吃碗李沉舟下的馄饨。若是他又帮着干了些别的活计,李沉舟便另外做饭给他。他不愿亏欠柳五,更不愿叫柳五饿肚子。李萍也熟悉了柳五,有时见他过来会招呼他一声,柳五也回声好。
李萍在前院做事时,李沉舟和柳五便坐在柴堆上。过了这么长时间,两人虽彼此都熟知了,见了面却没太多话好说。李沉舟有心问些问题,却碍着自家朴讷的性子,不知怎么开口合适。柳五眼里又一直都是淡淡的阴鸷,好像有些什么计划,却对这些都讳莫如深。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柴堆上。天高风寂,百无聊赖。这时一个邻人过来敲门,李萍去开门,跟邻人站在门口讲话。午后阳光斜过,照在李萍脸上,映出一张姣好清丽的面容。尤其李萍眼偶尔眼角带笑,宛若桃李芳菲,光彩照人。
“你娘很好看!”柳五忽道。
李沉舟一时反应不过,柳五又接着道:“大哥也很好看!”转过眼来,望着李沉舟。这时的他眼里去了阴鸷,带着春风般温柔的笑意,凝视着李沉舟。
李沉舟讷讷得感到些窘迫,垂目半晌,才道:“五弟也很好看。”
柳五扬扬眉毛,似乎惊诧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两人又不说话了。
秋去冬来,柳五来的次数不那么频繁了。有时十天半月,才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拖着些柴禾到来。李沉舟见了,也不多问,赶紧洗手做饭给他吃。如今柳五穿得比以前好多了,甚至相当体面。他浑身上下也变得干干净净,更加显出他冷冽的英秀来。他来得少了,走得却很匆忙,一副要事在身的样子。李沉舟想开口问些话,或者挽留一下,每次话到嘴边就哑掉了。他能做的,就是把饭、面条或馄饨什么的弄得好吃一点,量多一点,然后看着柳五头也不抬地吞咽。柳五吃多久,他就看多久,唯一的遗憾是柳五总是吃得太快,一会儿就吃完了。而饭一吃完,他就要走了。
一次,柳五吃完了饭,把碗一推,道声:“谢了,大哥,我有事,先走了。”
李沉舟习惯了他这种作风,也不应声,只是看着桌上空了的碗和筷子出神。半晌,他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被柳五捧过的碗,摸来摸去,爱不释手似的。
半天,他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才发现柳五一直站在门口,就这么望着他,神色莫名。
李沉舟跟他对视着,心里不仅一点窘意都没有,反而很平静。
柳五望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嘴巴张了张,还是放弃了。掉转身,他消失在门后。
这一下消失,就消失了一个冬天。
起初,李沉舟只以为五弟又去忙着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待到一个月过后,初雪飘洒,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望着那次柳五走出去的院门,怔怔地愣神。站了一会儿,他就去挑水,用冰冷的井水洗脸擦身。
这个时候的李沉舟,已经初具了成年人的轮廓,每日的劳作让他的体格又健壮又发达,宽肩阔背,肌肉紧凑饱满,很有点男性的魅力了。可是李沉舟不在意这些,仍旧是每日不声不响地闷头做事。李萍得空也会教他读写认字,如今他读书看报都没什么问题。可是李沉舟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一张报纸看完也就看完了,对那些新闻他不关心,读完了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在差不多确定五弟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了之后,李沉舟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苦闷当中。因为苦闷,就越发卖力地干活,累得什么都想不起,上了床倒头就睡。李萍察觉了这一点,却什么也没说。
接着天气愈来愈冷,李萍得了重感冒,出不了摊,李沉舟就代替母亲出去摆摊卖馄饨,每日起早贪黑,忙得昏天黑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心情反而逐渐趋于平静了。一个人守着个馄饨摊,衣衫单薄站在寒风里,也不觉得多冷。只是望着萧条的街口和来去的行人,心里空落落的。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悦耳的声音向他道:“一碗馄饨,不放辣子。”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摊子前,望着他,眼里有友好的笑意。姑娘披着长斗篷,脚蹬软牛皮靴,似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李沉舟点点头,便去拿碗。这姑娘其实他不陌生,从下雪那会儿他就经常看见她在这条街上走,有时一个人,有时身边有女伴儿。不大寻常的是,每次他看见她,姑娘总会对他笑一笑,好似认得他一般。李沉舟想不起曾见过这姑娘,也没有跟同龄女孩儿打交道的经验,除了觉得这位小姐长得不错之外,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因此每次姑娘对他笑,他都装作没看见。不过眼下女孩儿过来买馄饨,他还是要做好这笔生意的。
他在那边准备馄饨,女孩儿就一直望着他,含笑浅浅。当他把馄饨端给她的时候,姑娘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等姑娘吃完了馄饨,她特地走到李沉舟跟前,付了账,落落大方地道:“谢谢,很好吃,里面有你的心意。”
李沉舟不大明白,不过他不想多问,收了钱就过去了。
然而那姑娘开始天天过来吃馄饨,每次都不要辣子,每次都望着李沉舟微笑。直到李萍病好了,亲自出摊,姑娘还是天天来,还经常跟李萍套近乎,“阿姨,怎么不见你儿子?”
渐渐地就有风声传来——这本来就不是个很大的地方,消息总是传得很快——说是赵家三小姐看上了外来的卖馄饨的小子,正让父母请媒人去说亲。
这个时候李沉舟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当地望族赵家的三小姐。他出门时,已经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攀龙附凤”。李沉舟充耳不闻,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沉默地干活。对赵三小姐,他也尽量避而不见,每天只是收拾打点,而不亲自守摊做生意。
但是赵家的媒人居然真的上了门,说了一大通话,说本来赵老爷不同意招个无权无势的女婿,但是由于三小姐铁了心要跟他,还扬言要跟他私奔,赵老爷只好同意了,云云。媒人能说会道,意思是李沉舟必须入赘,跟着赵家学做生意,不许再抛头露面地卖馄饨。至于李萍,赵家自会妥善安置照拂。
其时这时李萍已经看上了个丧妻的书生,有意做人家的续弦,根本不需赵家额外照拂。
面对媒人,李沉舟不声不响,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李萍发现这一点,等媒人离去,就对他道:“你早晚都要娶妻,娶别人不如入赘赵家,我也省了心。”
李沉舟这才想起,母亲也许很快就要改嫁,他这么大的人,不好再跟着母亲,做个拖油瓶了。他若是入赘赵家,对李萍,对他自己,其实都有好处。
面对母亲,李沉舟向来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李萍见他不语,只当他不反对,就道:“先跟三小姐处处看吧,你们应该合得来的。”
于是李沉舟就奉母命跟赵三小姐相处了。有时在河边,有时在公园,有时在小吃摊上。如果两个人相处,很少冷场,经常微笑,彼此感觉都挺放松就代表合得来的话,李沉舟和赵三小姐的确是合得来的。平心而论,赵小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娇气不高傲,对什么都有兴趣,讽刺起该地一些达官贵人时,总能让李沉舟忍不住微笑。赵小姐对他的经历很感兴趣,总是以一种不强迫而循循善诱的口吻打问出他的过往,时不时地加上一些理解的话,显得既体贴又得体。在此之前,从没人对李沉舟体贴过,给予他全部的重视。李沉舟感受到来自赵三小姐的体贴和关怀,感到新鲜而温暖。一次他跟赵三小姐手牵手过独木桥,两人有说有笑,赵三小姐帽子上的彩带在风中飘舞,李沉舟跳下独木桥回头望去时,看见的就是那条柔柔的彩带和彩带下灿烂的笑脸。这时,他就心想:赵小姐人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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