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倒是有些像茵茵。
那人点头,道,“我女儿出生的时候外边鸟雀一直在叫,是以乳名取做莺莺。”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叙述,“我妻体弱,开战的时候在搬家的路途病逝,如今四年过去,女儿也十四五岁了,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但是我一个男人家,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妹妹的家书就像一场及时雨,雪中送炭不过如此,我接到信之后欢天喜地的带着莺莺过去投奔。的确,去了之后妹妹对我很亲近,好好招待了我和莺莺,还给莺莺买衣服,买胭脂,我、我真心以为她那是对莺莺好。”
说到这儿,他咬牙切齿,“之后忽然有一天妹妹叫我过去,进去之后发现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妇人,那是我没见过的人。妹妹说一个是她婆婆,一个是大夫人,引我见过,我问了好,但是他们说不行,得跪下。我当即不干,可是妹妹……那个女人求我,我心想免得她以后为难,也为了莺莺,便跪下了。结果,结果。”
他忽然发了疯一样,“他们竟然说让莺莺嫁给那女人的丈夫!那个男人比我年纪都大,她们也敢开口,竟然想让莺莺给那种人做小!我气疯了,跟他们闹了起来,他们便向我要这几天食宿的钱,还有莺莺衣衫首饰的钱,一共二百两银子,这分明是讹诈,我如何拿得出来!便求他们放过我们父女,我给那些人跪下,双手放在地上,使劲儿磕头!只要他们放过我,让我们父女回乡,就当这趟我们没有来过!”
他说到最后近乎喃喃自语,此时声调陡然一转,尖声道,“可是他们呢?他们背着我把莺莺卖去了妓馆,用莺莺的卖身钱抵我们父女用去的银两!我的老天爷,我当时都懵了,我去妓馆寻人,莺莺出来哭着让我救她,妓馆的人说他们是花大价钱买的人,要我拿钱来赎,他们要整整一千两银子啊,我求了他们几天,可是没用。这才独自回乡,想去把家里的田地房产都卖了,再跟熟人借,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可至少要把莺莺救出来。”
周围人听的激动,帮着他骂这家人丧尽天良,梁京墨听着微微叹气,道,“一千两银子,是卖地就能凑齐的吗。”
那人痛哭流涕,摇头不语。
就这样,两人听着半个晚上的故事,说到伤心之处,室内的人哭成一团,无人入睡。
外边启明星闪动,任江流回头叫了声,“我们该走了。”
梁京墨一怔,这才向窗外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丢了女儿可怜男人,任江流脸色青白,叹了口气,走过去俯身在那人的耳边说了什么,梁京墨只是远远瞧着,没有阻止。
那个男人缓缓瞪大眼睛,任江流慢慢将什么东西放到他怀里,角度很奇特,是正常人无法发现的死角。
男人想说些什么,任江流按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带着梁京墨离去。
那人男人在他们身后热泪盈眶,郑重的弯腰行礼。
停了半夜,马车再次转动。
☆、保证
车里有具尸口体,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走了一段路程,梁京墨开口,“你跟他说了什么。”
任江流闭目养神,道,“一颗夜明珠,就算他没有路子,卖去当铺也能当一千两以上。我已经叮嘱过他要多加小心,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恩……”梁京墨皱着眉,不语。
任江流勉强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笑道,“怎么样?帮你做了事,不该说声谢谢?就算不说谢谢,至少把夜明珠还我。”
梁京墨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你自己想帮人,怎么成了帮我做事。再说。”又哼了一声,“夜明珠也是我给你的。”
任江流被他噎住,干巴巴的道,“你,一国之君,不带这么无赖的。我可是看你舍不得走,才去给他送钱。”
“你又知道了?”
任江流垂眸而低笑,“是啊,若你舍得,就不会在那种鬼地方听一群难民说一堆无足轻重的话。”
马儿嘶鸣一声,旷野之上,梁京墨忽然停下了车。伸手摸着他吹过夜风而泛着冰冷的头发,道,“我舍得不得?对你我都舍得,不过是一些庸人俗事,我为何舍不得。”
任江流背后丝丝泛着冷气,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啊。”
梁京墨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任江流低声道,“因为你心软,别人这般痛苦,你自然不舍。往小了说,是个性所至。往大了说,是你的君主仁心作祟,心疼自己的子民。”
像梁京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为了大事而触动,边疆将士百姓成千上万的死去,城池之间的得失,这些在他的眼中早已习惯,唯有真实的痛苦,才能让他动摇。
见到梁京墨是这般反应,任江流就知道今日自己这一趟出来的值得了。
受害人的亲口叙述,比事不关己的旁人劝他一万句还有效。
梁京墨盯了任江流一会儿,极为不可思议的挑起嘴角,声音中含着几缕笑意,道,“任江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咬牙看着他,突然笑了,“说你为什么心情这样好,让我陪你出游,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哦?哈哈,真是用心良苦。”他缓慢而用力的掐住他的后颈,压低身子贴近耳畔,低声道,“告诉我,茵茵和你说了什么。”
任江流吃痛,道,“只是说了一些过往朋友的现状。我没必要瞒你,而且茵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哼。”梁京墨放开手,道,“那你从中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他并不是在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任江流打了个冷颤,道,“你想破坏和谈,你想继续开战。”
梁京墨果然没有反驳,任江流抓住他的手,“可是你看看啊,这天下,你的国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对大夏的仇恨真有那么深吗?深到让你不顾一切?”
梁京墨道,“你觉得我不该恨大夏,那是因为你不是我,我们的皇朝倾覆了,大夏却又昌盛了百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在那片土地生长,他们过的越好,我们便越是憎恨。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知道时间应该抚平了一切,可是我。”他望入任江流的眼睛,轻声道,“看不得他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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