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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侍队？！那不是直属于王的禁军吗！”胡查和巴勒图坐不住了，起身奔到了休息区的边缘，扒着栏杆向下张望。

“那是…阿达帕元帅！”瞥见军阵之中那个被战袍包覆、如同雄狮般屹立的魁梧背影，胡查心中不禁一惊，手里的酒杯在颤抖间摔得粉碎，“…曾只身出海、从先王时代至今历经百场大仗不死的大将，这种人物来这里干什么！”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男人的语气变得焦躁。

“说是王有旨意要传，总、总之…先下去看看？”巴勒图搓着手，小心地提议道。胡查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虽然他并不晓得怎么回事，但也不敢贸然追问。

“你这没脑子的蠢猪！”胡查瞪了一眼满脸茫然的巴勒图，烦躁地唾骂道：“禁军没事来这干吗！而且都说了要封锁出口！用膝盖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说罢，他急匆匆地向着楼梯跑去，“总之，先去看看情况！”

“胡查大人、等等我！”巴勒图笨拙地拽着长袍的衬摆，踉跄地追了上去。他眯着小眼，憧憬地注视着那个有些发福的背影。虽然在对抗天牛的战争中，他们俩最先带着一家老小逃进了避难所，但是此刻，他却觉的胡查甚至敢面对阿达帕，真是个英雄。

数百的精锐军沿着会堂的外墙疾驰，尘土飞扬之间，不消一会就把这座宏伟的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列队的将士们擎起军旗，寒冷的风中，鹰翼狮子旗随着将士们吐纳间的白雾猎猎飘荡，肃穆凝重的气氛弥漫了会场。

这一切，那端坐于寒云上的黑发少年都看在了眼里。

紧了紧那件单薄的袍服，安努姆搓着被冻得麻木的胳膊。在离开神殿的时候，因为舍马什的咒骂他恍惚匆忙间不小心把温水瓶打翻了，结果弄湿了衣服，这会儿两条袖子已经挂上了硬邦邦的冰箸。

“哈啾、”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要亲手毁掉苦心经营起来的东西…吉尔伽美什他到底想做什么…”郁闷地吸了吸鼻子，安努姆迟钝地想起应该施一个取暖的魔术，便挥了挥冻僵的手，送出一团暖融融的荧光。

周围的空气慢慢暖和起来，衣衫上的冰片化成了水，滴滴答答地淋落下云层。

“元帅，会堂封锁完毕！”达戈提着长枪，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殿门前，向阿达帕汇报了进度。

“好，继续保持警戒！”阿达帕高声喝令着，取出了别在腰带中的烫金板，带着剩余的部下越过了大堂的石阶进了大门。

洁净宽敞的会堂大厅内，民众会的所有人员都聚拢在一起，熙熙攘攘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加上交头接耳地揣测谈论，气氛紧张而焦躁。

“胡查大人…这阵势究竟是…”人群的一角，巴勒图擦着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王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呀！”

“嘘…”胡查打断了巴勒图的话，虽然他点着肥厚嘴唇的食指头因为快让他精神崩溃的压力颤抖着，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蹙着眉道：“别问那么多，听不就知道了！”

“安静！安静下来！！”在阿达帕的命令下，近侍队的军人们执着长矛列成了纵列，如一堵城墙般横于人群之前。锋利的兵刃映着通透的火光，泛着肃杀的寒光，躁动的人群刹时间沉寂下来。

“行礼！接王旨！”阿达帕威严地扫视人群，向前迈了一步，举起了那块铭刻了吉尔伽美什旨意的金板。

瞥见了金板上烫着的鹰翼雄狮刻纹，民众会的成员们不胜惶恐地跪伏下来，恭敬地以迎接的姿态举高了双手。

“从即日起，”阿达帕擎着王旨，高声宣告：“解散民众会！但凡兼任议员者，领半年薪贴，解除议员之务司其本职！”雄厚有力的声音犹如风雷，“任会堂设备管理、维护之职者！继续任职！民众会堂改为接待他国使节之用！”元帅顿了顿，稳了稳气息，继续朗声道：“至于提案方面，所有呈交中的拟案全部作废！但已得执行之法案继续保留！”说罢了，他收起了金板，高声道：“即刻执行，不得违抗！”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如大臣们预料的那样，会堂内的人们登时不安分起来。俗语常说，由简入奢易，弃奢从简难。过去的时候，人们只能遵循着王的法则生活，他们的声音得不到传递。而现今，借着民众会这一机构，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有机会把自己的理念呼吁。而现在，竟然要取消它，怎能不让人感到不满呢！

“这怎么可以啊！王上他难道丝毫不顾及人民的意思吗！”

“是啊！民众会也算是有着监督作用的机构，乌鲁克能有今天不就是因为有了意见的交互吗！”

“难道又要回到过去吗？这对乌鲁克乃至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来说无异于文明的退步！”

遵从心底的呐喊，议员们发出反抗的呼声，激昂的情绪下人群振臂高挥，愤慨地传达着对于平等的向往。大厅一时间变得混乱，将士们不得不将长枪横起推搡着规戒激动的人群。而面对人们的质问，元帅只是沉默不语。

事实上，不只是阿达帕，达戈、提亚尔，甚至他们所率领的每一名战士都有自己的判断。他们曾经都是游历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土地上的豪杰，有的来自蓬荜生辉的大城，有的来自平原上游牧的闪族，有的则是浪迹天涯的武者。他们见多识广，亦有着英雄当有的骄傲。所以在这孰对孰错一看便知的事上，这些特质全都体现了出来——有的战士放松了力道，更有甚者直接扔掉了长枪，欲图离开。这也正是阿达帕所担心的事。

他们本来就是听闻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所在的乌鲁克，是个平等开放、人们相互尊重的城市才汇聚于此。但是如今，那个曾经被他们认同的领导者令人失望了。

“胡查大人…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呀！”角落里，腿软了的巴勒图跪在地上，满面愁容地对旁边的胡查说道：“这岂不是说今后都只能收三成的租子了吗！这日子可如何过呀！”

“这…”而胡查只是干瞪着充血的双眼，双拳紧攥着，愤恨地磨着牙，似乎完全没听到似地嘀咕着，“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了啊！我花了那么多的钱打通渠道！！”他无法相信自己费尽心血的计划就这样毁于一旦，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迁怒，“全部都是！全部都是恩奇都的错！！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魅惑人心的魔鬼！！他的眼睛就是埃雷修基加尔的宝珠，是地狱里的尘土灰星！！不但活着的时候让我们损失财富，连死了都阴魂不散！！”

他长久以来对恩奇都的不满与怨恨，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了。这尖锐的嚎叫就像是低音中高亢的杂音般引人侧耳，刹那间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正往会堂外走去的一些战士也僵住了脚步。而胡查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指向了他，巴勒图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逃走了。

“你，说什么？”半晌之后，元帅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真是想不到，民众会里有你这种家伙存在啊。”阿达帕瞥了眼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的胡查，发现他胸前佩带着民众会长老徽章，“前些日子伦多跟我抱怨说长老会在审一份让人头疼的拟案，主要是关于贵族的土地权益，条例里充斥着对恩奇都大人的理念的否定。”元帅凶残地咧嘴一笑，像一头饥饿的猛虎般一步步靠近了胡查，拽着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话说回来，虽然恩奇都大人规定地租只能收三成，但相对地不是让你们优先享有市场的对外贸易权了吗？这条你倒没否定呐，当时我还在好奇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贪得无厌的家伙，现在倒是见到本人了吧？！”说罢，元帅一把将胡查扔到了军阵之中。

“把这只肮脏的蛆给我押到牢房里！听候王上发落！”阿达帕高声喝令，“我们走！”说着，他率先跨出了会堂的大门。

战士们把摔得半死的胡查捆了个结实，追随着元帅的脚步而去。会堂内原先反抗情绪高涨的人们，也没了声响。他们深知，如果没有善良的恩奇都，乌鲁克不会有今天的太平昌盛。而民众会出了这么个抹黑的祸害，他们已经没有立场再违抗王的旨意。

云端的安努姆目睹了事件的经过，对于乌鲁克王的心思已经了然，不由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生者的性命，还是亡者的宿愿…把所有的一切孤独地背负在身，这就是你的抉择吗，英明的暴君。”无言地叹息着，安努姆怅然地离开了，“吉尔伽美什，你难道不清楚你所选的究竟是怎样痛苦的道路吗…”

当皎洁的月轮升上了天空，铅灰色的云蔼焕发出蒙蒙的光辉，和着清冷的雨雪如水银般流泻在城市的街头巷尾。雨滴跌落水洼的涟漪映着通透的灯火，乌鲁克的倒影像是剪碎的金箔。

吉尔伽美什独自躺在寝宫的大床上，枕着胳膊。在以前的时候，按他那种惟我独尊的性格都是睡在床中间的，而如今却更习惯只睡在左侧。

“哼，想在本王的眼下耍花招，拿本王当傻子吗？那杂种的罪行足够他死千次万次。”吉尔伽美什回想着阿达帕所汇报的民众会发生的事情。

胡查，那个贪婪的贵族，或许他的冒头并非是坏事。这个看不清事理不懂得感恩的家伙，只用了一通嚎叫就使得议员与将士们同仇敌忾，避免了一场干戈。

“你留下的心血，怎能让区区杂种偷走、篡改？本王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审视着胸前的项链，乌鲁克王傲慢地微笑着自语，打开了项链尖部的菱形吊坠，端详着吊坠中那金片上友人的刻像，“晚安，挚友。”良久之后，吉尔伽美什合上了盖子，闭上了双眼，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