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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那言犹在耳的称赞,让吉尔伽美什自豪地微笑起来。

“埃雷修基加尔,真是愚蠢啊。你以为本王只是一个人吗?”乌鲁克王单手叉着腰,昂起头威严地扫视着眼前破败的光景,“好好擦亮眼看清楚吧——这些稀世的珍宝、本王麾下的将士与臣子们满怀崇敬之心为他们的领袖奉上的贡品!这正是……”以残破的金剑为号令的军旗,从容地挥下,为宝藏的军队指明了进攻的方向,“本王能背负所有人性命的证明!!”

随着他的呐喊,华美高贵或朴实清冽的刀剑、沉重的战斧及雍容的权杖,从外在至内在皆是独一无二的宝器以极速飞射而出化作了逆陨的流光——那些散发出不同气质的武具皆典出壮阔的美索不达米亚土地上的英雄们缔造的传奇,其威力绝不可轻视!

那乌鲁克强盛辉煌的荣光聚起青金色的铁瀑劈裂了强风、犁地般挥洒而下的武具锨起了震荡空间的强烈波动,尘土飞扬之间天上翻滚的石块与地上蔓延的亡灵都被无情地撕碎。

事实上,一次性地齐射出大半以上的宝物并非吉尔伽美什的本意,但无奈的是维持宝库之门开启时并不能随意活动,所以只有竭尽所能地为乌鲁纳和他自己争取撤离的时间与空间。

乌鲁克王回首之间,瞥见他的引路人已经退入了地穴入口,又昂起头扫了眼周围的阵势,迅捷地抽出了一柄长刀向着洞口冲去。而在他腾越而起的瞬间,覆盖天空的光轮也逐一消失,渐渐无法继续阻挡凌乱打来的残骸,但其余波依然起着效用,使得吉尔伽美什能够凭着剑技在被击中之前将些许的威胁粉碎。

当最后一轮光环也消失之时,乌鲁克王险险地跃进了洞穴之中,而随后一块巨大的碎石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地洞前边,直接封死了出路。

“哈…哈啊…”陷入黑暗之中,吉尔伽美什喘着粗气。

“你没事吧!”随着焦急的呼喊与摸索的声音,一团明快的火光从转角处亮了起来,是乌鲁舍纳庇,“等等、我的行囊里还有…”少年将火把插在了土壁上,拣起外边方才甩进来的断木棒,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团油布和一瓶松油,熟练地边咬着布边缠上木棒边浸上油,递给了吉尔伽美什。

“呼……准备的倒挺充分,你是个合格的侍从。”吉尔伽美什接过来借着火点燃,四下望了望,发现地道内不断有沙砾从头顶流泻下来,而且在微微摇晃,有些焦躁地蹙起了眉。

“前边左拐过去有一道斜坡,似乎是往更深地方去的。”乌鲁纳顿了顿,道:“这里离地上很近,并不特别安全。”

“是吗?但是你确定下面有出路…”吉尔伽美什正欲发问,整个地道突然震颤了一下,大块的土坷从两侧的壁垒上崩落,“嘁、本王就相信你一次,走吧!”匆忙说着,他直接拽上了乌鲁纳拔腿便跑。

而当他们拐进了弯道,冲下了斜坡的时候,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地道的上部完全塌方了,顺着坡道泻下的土石直到两人身后十米处才停止。

“本王记下这笔帐了,埃雷修基加尔…!竟然让本王像老鼠一样在这种地方!迟早毁了你的神殿,让你也尝尝活埋的滋味!”吉尔伽美什咬牙切齿地瞥了眼身后的土堆,“虽然这个深度比上边安全了许多,但是能不能出去……”忽然间,不远处传来的流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将火把探过去,赫然是一条水路,“嗯?这是地下水路吗,”边说着,他边将火把交给乌鲁纳,径自摸出了地图展开查看起来,“哈…看起来是将幼发拉底的河水引向西北方……马什山边!”

“呀……要是那个方向的话,是灌溉田地的吗?”乌鲁舍纳庇说道。

“没错,所以一定有出去的路。”吉尔伽美什取过火把,信步向前走去,却又突然折返回来,不由分说地将火把强塞给黑发少年,“你来掌灯,这是侍从该做的工作。”

“……”少年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接过了火把,往前走去。

傍着水路的幽暗地道蜿蜒崎岖,两人寻着地下水流的微响一点点摸索着前进。但令吉尔伽美什吃惊的,是这个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小水手却有着卓越的方向感,总是能在地形错综复杂的洞穴里辨明前进的路径。或许他看上的去迷糊呆笨实际只是懒于用脑的结果。

“也算是个优秀的引路人嘛,本王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乌鲁纳。”吉尔伽美什悠哉地抱着胸,跟随着前边引路的少年信步前行。

“呃、是吗。”乌鲁舍纳庇随意地应付着,不甘心地举着两支火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废话,自己做的东西哪会不清楚结构,又不是舍马什那种盖了一层屋子上边垒好几层实心房顶当装饰的水平…”

而此时远在自己神殿内的埃雷修基加尔盯着失去影象的水晶球看了一会儿,从容地合了眼,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自语道:“用‘星光’遮蔽了我的控制吗…真有趣啊,虽然不知你为何与那吉尔伽美什同行,但竟然会出手替他挽回局面……莫非你是要随他来我这里?”地狱女王伸了个懒腰,径自起了身,“给我的亡灵下了禁制,还留着通往迪尔牟恩的门…啧啧,现在才装出这种假惺惺的怜悯有什么意义,”回想起过往,埃雷修基加尔的表情因悔恨变得狰狞起来,“如果当初你肯答应帮我的话…肯阻止伊诗塔的灵魂与身体俱被所谓的‘命运’撕裂…!!!那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胸膛内如有火焰燃烧般剧烈地起伏着,黑衣的女子眉头紧锁,离开了大殿。

推开沉重的石扉,沿着铺架于漫流着火与岩浆的幽冥长河上的枯萎之桥向前,穿越骸骨堆砌的山峰,直到地狱核心的监牢。死亡的回廊上那些充斥着血肉腐败气味的囚笼,大都监禁着实验用的丑陋活尸,但其中走廊终点的那间所关押的并非它们的同类。

埃雷修基加尔行至囚笼的尽头走进了牢房中,托着臂膀神情复杂地审视着监禁在其中的青年。

即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那约摸十八九年华的人顺泽的金发映着火光依然焕发出柔和的浅淡光晕,优美的眉下那双宝蓝的双眸,虽然透露着孤单与忧郁却依旧纯真明澈。

他如同陶瓷般洁白的紧致细腻的肌肤上除了些微的尘土没有一丝瑕疵,染污的白衫下身体轮廓如最精细的雕刻般比例完美,有着属于男性青年该有的硬朗却又有着少女般的柔润—这种疏朗的线条像是雨水划过空气淋出的一般自然。

无论是以人还是神的标准来看,他都是太过美丽的存在,甚至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足以打动人的心弦。这种魔咒般的吸引力,已经超越了人类幻想的极限。

但这亦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本就不是生于地上的生命,而是作为神的幻想、托于神的形体而诞下的纯粹的结晶。

“迷惑心灵的魔鬼…你的美确实已经超越了人神的认知,就像我妹妹伊诗塔那样…”埃雷修基加尔蹲下身,凶狠地眯起眼托起那人的下巴,像把玩一件器物般随意地检视,“不过作为她部分精神的化形,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她是通晓世间美学的爱欲与美的神。”冰冷地说着,地狱女王一把甩开了青年的头,丝毫不为对方幽怨惊惧的眼神所动,高傲地起了身,“我曾无数次想过把你柔嫩的肌肤撕开,让肠子流出来,再把四肢砍断、涂满亡灵的血肉使其腐烂,做成和那些傀儡一样的东西…但那样伊诗塔会很伤心,而且就算把你烧成灰烬,只要有合适的血脉她还是能将你生下来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实质,只是她的幻想!”埃雷修基加尔顿了顿,厌恶地瞥了眼青年,“虽然第一次是直接从她的身体分化出来,但伊诗塔明显没有余力做第二次…我也并不想看到她和别的人做那种事情,所以你暂时很安全。”边说着,她一脚踹在了青年的肩部,奋力压垮了对方的身体将其踩在脚下,嗤笑道:“别露出那种孤单恐惧的眼神呀,亲爱的坦姆滋,反正到了冬天,伊诗塔她了结了为地上传播生机的工作就会回来陪你…你把她迷的神魂颠倒,说到这我就想到那件可笑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行使魔术给你放了点血,她就以为亲手杀了你,而我竟然还蠢到把你救回来…本来是不想看她伤心,结果还被她错怪,这都是因为你!”

“不……不是那样的,”忍着剧痛的金发青年抗拒地挪开了埃雷修基加尔的脚,虚弱地喃喃道:“虽然我是因伊诗塔的愿望而生的…可是…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他抬起头注视着对方,湖水般澄澈的双眼中、在脆弱的更深处是对生命的热忱与坚定,“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了…即使那之后的家伙也是因为同样的愿望而生…但我就是我!这个世界还没有温柔到会给人第二次生命…!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苦闷地掩着激烈起伏的心口,坦姆滋紧闭着眼低下了头,“至于伊诗塔…我的确爱着她…她的热情奔放,她的善良…虽然某种意义上如同母亲…可是,我…”

“说什么漂亮话…在把你塑造出来之前,她不是现在这样的,”埃雷修基加尔居高临下地睨着坦姆滋,鄙夷地说道:“你不过是她抛却的那个软弱的没有主见的‘自我’,这么说起来,你就没察觉她人格上的缺失吗?偏执的坚定,不会畏惧,不会踌躇于选择,还有太过激烈的爱与恨。难道你能否认这些吗?”

“我知道…所以总有一天,我会补上她缺失的心,让她明白…我们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切鲜活。”坦姆滋肯定地说着,抿了抿唇望向埃雷修基加尔,悲伤而困惑地蹙着眉道:“埃雷…姐…你救过我的命,我不希望你这么痛苦…试着放宽心吧,不要被独占欲吞噬自我…好吗?”

“你说…什么?别自以为是了!”埃雷修基加尔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愤怒地扬起手掌,可看到坦姆滋明明畏惧地闭起了眼却丝毫不躲闪,一种如鲠在喉的心情让她的手软了下来,“开什玩笑…你这伪物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撑着头,几缕头发不服贴地漏过指隙,“我对伊诗塔她…”

“你对她所抱有的感情…和我一样,不是吗?”坦姆滋说道。

“哼…自作聪明,”埃雷修基加尔叹道,挑着眼注视着青年,“那我问问你,如果她选择了我而不是你,你还能这么从容吗?呵,虽然哪边都有违纲伦常理…但是连她都不在意的话,也无所谓吧。”

“我…不知道…”青年有些迷惘地述说道:“这种感情究竟是自私的,还是宽容的…话说回来,你似乎从没向她表明过心意吧。”

“对,但那是因为我不希望她承受这些东西…”埃雷修基加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却又无比肯定地说道:“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想让她像个小公主一样…在回归虚无以前,一直、一直地…快乐下去…这个世界的阳光雨露,都该属于她。”

“可是,如果她对你也有同样的心意的话……”

坦姆滋清朗的嗓音,令埃雷修基加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段被尘封的回忆,赫然曝露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暴风夜,枝桠折断的脆响在窗外不绝于耳,连月亮也被乌云的波涛所遮蔽,整个迪尔蒙都陷落于淅沥的雨水之中。

当时所有人都聚在谷底的小屋内。她与伊诗塔的哥哥舍马什不安地斜倚在木制的墙壁上,而安努姆与安图姆担忧地握着彼此的手,阿鲁鲁则安慰地拥着年纪稍小的苏母堪和泥沙巴,就连时常出游在外的尼努尔塔也盘腿坐在地上,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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